是夜,肩輿如期而至停在淨思居外,接了梳洗後的凌若前往鏤雲開月館,一進去便見胤禛執一卷書坐在椅中細閱,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大盤子切好了蜜瓜,底下拿冰鎮著。
見她進來,胤禛微微一笑放下書卷招手道:「快過來嘗嘗,這是西域新鮮進貢來的蜜瓜,脆甜可口,特意給你留了一個。」
這蜜瓜府裡統共也沒得幾個,只賞了幾位福晉與葉氏,連庶福晉都不曾有,沒曾想胤禛竟特意給她留了一個,心中湧起一陣暖意,接過胤禛遞來的銀簽子簽了一塊放在嘴裡輕咬,頓時汁水四溢,比之李氏送來的那個蜜瓜還要香甜幾分。
「好吃嗎?」胤禛問道,眼裡有所期盼。
凌若嚥下口裡的蜜瓜柔聲道:「好甜,比妾身以前吃過的任何果子都要甜。」
「你喜歡就好,多吃些,可惜這瓜切開後不能久放,不然倒可以留半個明日再吃。」胤禛拉了凌若坐在膝上,略帶些惋惜地道。
「四爺心裡有妾身,對妾身來說比什麼都重要。」素手攀上他溫熱的脖頸嫣然輕笑,「妾身注定是要一世陪伴四爺的,所以並不需要爭朝與夕對嗎?」
「你想說什麼?」胤禛撫著她纖長及腰的髮絲問,目光在無聲中逐漸冷卻。
凌若心頭一顫,自他膝上起身盈盈伏下道:「妾身只是一介卑微之軀,能得四爺垂憐已是不知幾生幾世修來的福氣,實當不起四爺更多的厚待。」
胤禛是何等樣人,豈有聽不出她言下之意的道理,眉角提起,透出凌厲之色,「你所謂的厚待,可是指我留你在鏤雲開月館過夜的事?」見凌若不答,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說,是誰為難於你?」
凌若微微搖頭,「並沒有。|是妾身自己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壞了府中規矩,何況此事若傳揚出去,被不知情的人聽到該說四爺太過寵幸嬖妾,連規矩也不顧,於四爺到底有礙。」
「如此說來,我還該謝你?」胤禛的聲音帶了一絲嘲諷與厭倦之意。
原來,她也不過如此……明哲保身,呵,人都是這樣,是他想多了,世間只得一個湄兒,怎可奢求還有第二個。
他並沒有胤襈的福氣,可以得到湄兒全心全意不顧一切的愛……
每一個流連在身邊的女子,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乃至身後的家族,唯獨不會想到他,曾以為會不一樣的凌若也是這般……
胤禛言語間的失落令她心臟狠狠抽搐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愚蠢至極的錯誤。
她一直以常理去推斷胤禛,卻獨獨忘了最重要的一點:胤禛是皇子,一個自小生長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中的皇子,什麼手段計謀沒見過,怕是早已看穿了自己所想所思。以胤禛刻薄多疑,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的性子,必然會覺著自己虛偽做作。
正當她緊張地思索著該如何去彌補這個錯誤時,胤禛已起身走至身邊,淡漠到令凌若害怕的聲音如天際垂落的流雲,變幻莫測,「起來吧,如你所願。」
胤禛等了很久,始終不見凌若起來,逐低頭望去,只見她垂著頭,一滴一滴透明的液體不斷滴落在緊緊蜷起的手背。
美人淚往往最能打動人心,縱然胤禛生性涼薄且對凌若有所不滿,也不禁微微動容,抬起她淚痕滿面的面容語氣稍緩,「好端端的哭什麼,我不是已經允了你嗎?」
「正因如此才想哭。」她仰望胤禛,淚珠滑落秀美精緻的臉龐時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四爺對妾身如此信任,可妾身卻有負四爺,妾身真的很該死。」
這個回答令胤禛愕然,脫口問道:「你負我什麼?」。
凌若淒然一笑,握住他厚實的大手含淚道:「妾身不願再留在鏤雲開月館過夜,固然有之前所說的原因在,但最重要的還是妾身害怕,害怕這樣的盛寵會召來嫉妒。所謂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四爺問可是有人為難妾身,若妾身再這樣不知進退下去,四爺覺得這府裡還會有妾身的容身之地嗎?」
「有我在,沒人可以動你」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打在樹葉上沙沙作響,令他斬釘截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
凌若自嘲地笑笑,長髮如練婉轉於蒙昧的燭光裡,「四爺可以護妾身一時卻護不得妾身一世,何況唯有府中安寧,四爺才可以安心朝堂之事,為皇上分憂;替天下百姓謀求福祉。」
以退為進,以誠相待。賭胤禛願不願意再信她一次。
風,不知從何處而來,將輕薄如無物的鮫紗軟帳吹至半空又悄然落下,拂過靜默相對的兩人。
許久,粗糙帶著清晰紋路的掌心貼近凌若的臉頰,於襲來的暖意中凌若聽到了令她無比安心的話,「往後不許再對我隱瞞任何事。」
「永遠不會。」笑在唇邊無聲綻放,她知道,他原諒了她。
這夜,胤禛果然沒再留凌若過夜,三更不到便命周庸將她送回淨思居。
之後的日子,胤禛召幸凌若的次數越來越少,待到後來往往七八日才有一回,過夜更是再未有過,令原先嫉妒凌若的諸女心中暗喜,認為胤禛之前寵幸她不過是圖個新鮮,並非真心喜歡,新鮮勁一過自然也就一般般了。
四季輪迴,夏逝秋至,轉眼已是八月桂花飄香之時,蒹葭池中荷花漸敗,胤禛似不願看到荷花凋謝殘敗的景象,是以自入秋之後就再沒來過蒹葭池,只是命高福將之清理乾淨,以待來年。
高福照著胤禛的話將殘荷與淤泥清理乾淨,還特意請來挖藕工將深藏於淤泥中的蓮藕挖出,待池水恢復清澈透明後,又放了數百尾金紅色的錦鯉在水裡,走在岸邊不時可見它們游曳而過的痕跡,遇到餵食者還會爭後恐後地游過來搶食,生機盎然,一掃之前頹敗之氣。
至於挖出來的蓮藕則在洗淨後分送各院,淨思居也得了一份,且還是最好最新鮮的。旁人都以為胤禛對凌若失了興趣,唯高福等少數幾個心腹知道,胤禛常在忙完政事後獨自一人去了淨思居,直至天快亮時才離開。
這既是對凌若的保護更是對她的遷就,以皇子之尊遷就一個女子,且還是胤禛這種高傲刻薄的性子,實比表面的尊榮更難得百倍千倍。
能得胤禛如此相待的女子,高福縱使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輕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