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色尚早,李氏便讓晴容扶了她去西院的流雲閣,那是葉氏晉為庶福晉後的居處。|剛一踏進流雲閣,人還沒站穩,便見一物當面飛擲過來,慌得李氏連忙側頭避讓。
東西貼著李氏的臉飛過去砸在門框上,發出好大一聲重響,定睛一看,原是一個白瓷描花茶盞,不過此刻已成了一堆碎瓷片。這虧得是沒砸到,否則非頭破血流不可。
晴容扶著驚魂未定的李氏沒好氣地朝葉氏橫眉豎眼地道:「葉福晉,我家主子好心好意來看你,你可倒好,人剛來就拿茶碗砸,是想以下犯上嗎?」
這一番言辭俱厲的話語嚇得葉氏渾身發抖,連忙跪下請罪,「妾身絕對不敢對福晉有所不敬,妾身若是看到福晉,就算借妾身一個膽子也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到之事,是……」她眼珠亂轉,指了一直跪在地上的丫環道:「都是這小蹄子不好,叫她沏龍井她卻沏了盞白茶來,妾身一時生氣才砸了茶碗。」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那丫環明顯嚇壞了,除了磕頭就只會說這四個字。
「你先下去吧。」李氏扶了晴容的手在椅中坐下,丫環如蒙大赦,趕緊躬身退下,不敢多呆片刻。
「你也起來。」待葉氏起身後她才拿絹子撫了撫臉道:「究竟是下人沏的茶錯了不合你意,還是你自己心裡不舒服藉故發脾氣?」
一眼被李氏看穿了心思,葉氏訕訕地道:「當真什麼都瞞不過福晉法眼,妾身實在看不慣鈕祜祿氏那狐媚下賤的樣子,明明是個卑賤的格格,卻住著東院的淨思居,連妾身都還只住在西院呢。」說著說著,心裡那股邪火又升上來了,聲音不由尖銳了幾分,在罵凌若卑賤的時候,她忘了自己也是從卑賤的格格過來的。
「怎麼,住西院委屈你了?要不要我把玲瓏閣讓出來給葉福晉你住啊?」李氏一臉笑意吟吟地道,聲音溫和若春風拂過。卻令葉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雖不聰明卻也知道這話接不得,慌忙跪下叫屈,「妾身得福晉提攜方才有今日之地位,怎敢再有非份之想,實在是因看不慣鈕祜祿氏狐媚勾主的模樣。|」
李氏把玩著衣襟上的琵琶扣凝眸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會,只是與你說說笑罷了,看把你嚇的。」她親手扶起葉氏道:「你也是做主子的人了,別動不動就跪,以免被人看輕了去。」
葉氏囁囁不敢答話,只見李氏又說道:「貝勒爺看重鈕祜祿氏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再生氣也無用,何況就算沒有鈕祿祜氏也會有別人,想想怎麼討貝勒爺歡心才是正經事。貝勒爺不是喜歡聽你唱戲嗎?那你就趁著這段時間好生練著,等貝勒爺回來後給他一個驚喜。」
「是,妾身明白。」葉氏斂起臉上的不滿答道。
「來日方長,做人目光要放長遠一些,不要過於計較一時得失。」李氏語重心長地叮嚀了一句,至於聽不聽的進去那就是葉氏的事了。
葉氏剛要說話,忽覺一陣噁心湧上胸口,忍不住乾嘔起來,紅玉連忙命人端來漱盂,自己則替葉氏輕拍後背,好讓她舒服一些。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李氏先一驚,忽而拍手笑道:「妹妹莫不是有喜了吧?這可是大好事呢,自靈汐之後,府中已多年未聞嬰兒呱呱墜地的哭聲了。」
葉氏胃中根本沒什麼東西,嘔了半天也只嘔出一些黃水罷了,就著紅玉的手喝了口茶漱一漱嘴裡的苦澀後,方才苦笑道:「妾身哪有這麼好的福氣,是近幾日飲食不當傷了胃,所以才常會幹嘔反胃。」
「是這樣啊。」李氏露出幾分失望之色,鴉青色的睫毛在臉瞼處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如蜻蜓翅膀停駐不動,唏吁道:「真可惜,妹妹若真有喜了該多好。」頓一頓又揚臉笑道:「不過這種事急不來,妹妹這般年輕,說不定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對了,妹妹胃不舒服可有傳大夫來看過?」
「看過了,說是沒什麼大礙,喝幾貼藥就沒事了。」葉氏笑著回答,眉心微擰的她在看李氏時目光有幾分迴避與閃爍。
「那就好,那妹妹好生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了。」李氏說著站起了身,葉氏剛要行禮,肩已被她牢牢按住,耳畔傳來李氏溫和的聲音,「不用送了。」
葉氏看著她離去,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目光中後,方才扭頭「哇」的一聲再次乾嘔不止,表情比剛才還要難受。
紅玉一邊撫背一邊從暗格中取出一枚醃製過的山楂遞到她嘴邊柔聲道:「主子快含著它。」
待山楂的酸意緩緩壓制住猶如翻江搗海一般的胃之後,葉氏的表情才略有舒展,長出一口氣用絹子拭去幹嘔時帶出來的眼淚道:「還好是忍住了,否則非得被她瞧出破綻來不可。」她此刻的樣子沉靜內斂,全不像李氏在時那般淺薄無知。
紅玉將一個軟錦靠枕墊在她身後輕輕道:「其實主子您有身孕的事何必瞞著李福晉呢?若是說出來豈不是能得到更好的照顧,不像現在連吃盞燕窩都要提前和廚房說,還得看廚房那些人的臉色。」
葉氏冷冷一笑換了個舒適些的姿勢,眉心金色的花鈿在穿過南窗照進來的陽光下爍爍生輝,「我若是說了,自然能得到更好的照顧,可是我腹中的胎兒能否保住就很難說了。前三個月最是危險,怎麼著也得等這三個月過去後再說,到時候貝勒爺也該回來了,有他在,那些人到底會忌憚一些。」
紅玉臉色一變失聲道:「主子的意思是有人可能會對小世子不利?」
「不是可能,是一定!」葉氏眼中射出縷縷冷意,手不經意撫上尚且平坦的小腹,「貝勒爺正值壯年,即便他不是好女色之人也不該八年無所出,府中更不該接二連三有人小產早夭,其中必有人搗鬼。要想平安生下這個孩子,當真是一刻也不能放鬆。」
「主子這話確是不錯,可是連李福晉也要瞞嗎?她不是一直幫著主子的嗎,何況剛才也說甚是希望主子您能為貝勒爺生下一兒半女。」紅玉深以為然的同時還有一絲不解。
葉氏睇了她一眼,聲音淡薄無比:「虧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怎得還這般天真。在這貝勒府裡誰的話都不能相信。」她攏一攏鬢邊的寶石珠花繼續道:「你以為李氏是真心扶持我嗎?錯了,她只是害怕自己青春漸逝,有朝一日留不住貝勒爺的心,所以需要扶持幾個人來固寵罷了,我在她眼中不過是一枚棋子,當我對她沒威脅時,自是什麼都好;一旦我威脅到她的地位,只怕第一個要除掉我的人就是她。我是如此,鈕祜祿氏也是如此,都是李月如意圖掌控用以對付年氏的棋子罷了。」李月如正是李氏的閨名。
此時的葉氏心思縝密頭腦冷靜,與人前那個愚蠢自大的葉氏簡直有天壤之別,顯然,這--才是真正的葉秀,一個懂得偽裝自己的葉秀。
她抿了口茶潤一潤嗓子又道:「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在李氏面前裝傻充愣,不過是為了減低她的戒心罷了,讓她以為我膚淺張揚好控制,否則她怎能容我至今。」
她伸出素淨的手,紅玉立刻會意,自梳妝匣中取來盛於小瓷瓶中的丹蒄,小心將鮮艷的紅色塗於她尖長的指甲上,「這麼說來李福晉與年福晉很可能會有一場惡鬥?」
「不是可能,是一定!昔年,年氏未進府時,府中大權一直為李氏所掌握,嫡福晉甚少插手,她可說是一手遮天;而今年氏甫一入門便奪走了她辛苦得來的權力,這對於李月如來說簡直是要她命。所以她必然視年氏為眼中釘肉中刺,要想盡一切辦法除掉她,為此甚至連鈕祿祜氏都可以容忍,因為年氏帶給她的威脅實在太大了。」暗綠繁花桌布在另一隻手的尖長指甲下澀澀作響,彷彿是在哀嚎呻吟。
說到這裡,葉秀嫣然一笑,輕輕吹著指尖殷紅的丹蔻道:「與其投靠她們其中之一,不如看她們狗咬狗,鬥個兩敗俱傷,而我……只需要做收漁滃之利即可。」
區區一個庶福晉怎會是她的目標,那不過是她通向更高處的台階罷了,這個孩子就是她最大的籌碼,絕不能有任何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