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怠得掃了她一眼:「妹妹說過妹妹吃醋了麼?從頭到尾都是皇上一個人說的。姐姐,咱們姐妹在後宮中,說什麼做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怎麼看。皇上說你是,你就是。說你不是,你縱使再是,也不是。譬如此刻吧,皇上正在興頭上,姐姐你難道就敢上前去敲門,壞了皇上的興致麼?」
「哼!伶牙俐齒!」舒天眉被我氣得無可無不可,一甩帕子,不過倒也安分了許多。
我冷冷一笑,將目光落在了眼前緊閉的宮門之上。
不知道姑姑在裡面都跟凌燁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可是無論她做什麼說什麼,我都不能有半句怨言。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就算我心中再痛再恨,為了將來,我也得忍!
「吱嘎——」
正在忖度著,雕花大門卻被人輕輕推開,姑姑一身紅梅妝,絕色容顏再次出現了我們的面前。
「呼——」旁邊站著的舒天眉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倒抽一口冷氣,腳步一踉蹌,差一點兒便摔倒在雪地裡!
我細細打量姑姑,卻見她只有髮髻稍微亂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倒是穿的好好的。
一顆懸著的心不由得落回到了肚子裡。
看樣子,她跟我說的就算再次回到後宮之中也絕不爭寵,絕對不會成為凌燁女人的毒誓是真的。
「拜見皇后娘娘,拜見尊上皇后娘娘。」
昔日囂張跋扈的容妃,今日寧靜溫順的容答應,就這樣在我們兩宮皇后眼前從從容容地跪拜了下去。
「容答應請起吧。」我依然表現得很大度,上前親自扶起她來,「今日大雪,外面這樣冷,怎麼答應又從靜思齋裡跑了出來了?」
我故作諷刺的話讓姑姑的眼圈兒成功地紅了,她低了頭,低聲道:「因著今天是選秀的好日子,嬪妾一時感慨不已,想起當年,當年——」
她說到這裡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哽咽的聲音越發的引人愛憐。
「雙兒。」凌燁從後面走出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朕知道你的苦,朕知道你的難。朕都知道。不要說了。」
「皇上。」姑姑從凌燁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來,端正在凌燁的身前跪下來,磕幾個頭道,「無雙自知沒有遵守宮規,擅自離開靜思齋已經犯了大過。|為了一己之私躲在西暖閣偷看皇上又是一大過。打斷選秀大典又是一大過。無雙自知道罪無可恕,請皇上懲罰嬪妾吧!」
她說完便磕頭,再也不肯起來。
許是太過用力,本來好好紮著的髮髻卻隨著動作忽然散開了,只見姑姑那一頭油光水滑的烏髮便像是流水一般隨著冷風飄散開來,那樣的飄逸,趁著那身烈烈的紅梅妝,再加上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寒梅芳香,倒真真是如一幅畫一般的了。
我靜靜站在那裡,自然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凌燁臉上的表情。
姑姑陪伴了他那麼多年,在我之前,也是第一寵妃,心尖子上的第一人。
後來若不是因為她謀害皇嗣的罪名被落實,估計就算是十個舒天眉也根本無法撼動她半分吧。
今日她乍然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對於凌燁來說,姑姑這樣的裝扮自然能夠勾起他往昔美好的回憶。可是對於舒天眉呢?
眼光不自覺地在舒天眉清麗的小臉上轉了一圈,滿意地看到她本就不出色的容顏此刻煞白一片,簡直跟皚皚的白雪沒什麼區別。
強敵環伺,一個殷長歌還沒解決,如今又來了一個殷無雙。我們殷家的兩個女人,恐怕就是你舒天眉心上的兩把鋼刀吧。
心頭不自覺的浮上一絲冷笑,我深深吸了一口這滿含寒梅清香的空氣,將眼神重新放回了姑姑的身上。
姑姑仍然跪著,卻再也沒有了昔日第一寵妃的跋扈氣勢。
她就那樣跪著,低著頭而已,可是卻也是風姿楚楚,讓人目眩神迷。
不同於我的清冷姿態,姑姑是成熟美艷的。時光不曾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的痕跡,反倒給她添加了許多的從容跟典雅。
果然上天是偏心的。
凌燁上前扶起姑姑,替她撣了撣身上的落雪:「你何罪之有?你之所以這樣,無非也是因為關心朕。若因為關心朕而獲罪,那朕不是成了昏君了嗎?你是要朕成為昏君嗎?」
姑姑將手從凌燁的手中抽回,一向愛撒嬌的臉上卻忽然轉了另一幅肅穆的神情。
「皇上,嬪妾是戴罪之身,自知無顏再見聖上。今日出來已經是大罪,皇上雖然不怪罪嬪妾,可是嬪妾也必須服罪。請皇上懲罰嬪妾吧。」姑姑肅穆道。
凌燁笑笑:「朕說了你無罪,你何必如此——」
姑姑躲開了凌燁伸過來的手,容顏素淡如冰雪:「皇上,嬪妾乃是不祥之人。嬪妾這些日子在靜思齋待著,日夜不敢忘記當初皇上叫嬪妾在那裡待著的用意。靜思靜思,嬪妾日夜靜思,一刻不敢懈怠。正因為這樣的清閒,嬪妾才得以深刻反思嬪妾之前種種的錯誤。嬪妾自知以前的種種作為錯不可及。因此更加不敢指望皇上會原諒嬪妾,也不敢指望皇后娘娘會原諒嬪妾。」
她說到這裡便抬眼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如泣如訴,若我不知道,還真的以為她是在懺悔過去的罪過呢。
她如此說了,我不能不作出高姿態:「姑姑莫要這樣說,過而能改之,善莫大焉。連聖人都這樣教導我們,長歌自然不敢不聽從聖人的教導。姑姑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過錯,又幽居了這樣久的日子,也夠了。」
姑姑還未說話,一旁的舒天眉卻冷笑道:「好一個姑侄情深!如何長歌妹妹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將喪子之痛完全忘卻了麼?難道妹妹不記得當初是誰在皇上眼前一番讒言害的妹妹的孩子沒有了麼?」
我蹙眉看向舒天眉,微微惱怒道:「尊上皇后姐姐定然要在妹妹的心上撒一把鹽麼?」
「好了好了,都不要說了。」凌燁揮揮手,顯然不願意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舒天眉,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姑姑的身上。
「容答應,朕當初罰你幽居在靜思齋為的是讓你常思己過,如今你既然已經思過了,難得長歌如此大度。你也不要再自苦了吧。仍然出來侍奉朕的左右吧。」
凌燁如此恩典,已經算是天高地厚了。
誰知姑姑卻跪了下來,一臉的淡薄:「皇上,無雙在靜思齋的時候時常翻閱典籍,每日都看《女則》、《女誡》。自知德行有虧,從前所做種種事情既然無法一筆勾銷,那麼無雙便發誓終生不再入後宮。皇上若非要讓無雙出來也可以,那麼無雙請求皇上只將無雙當做一個宮廷女官兒。」
「女官兒?」凌燁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你要做什麼女官兒?」
「無雙遍閱典籍,覺得自己肚子中的墨水始終太少。而書中先賢大哲們的智慧又太深奧跟精華,無雙想成為管理皇家書庫的女官兒,終生只跟書籍打交道。寧肯一生書香為伴,洗滌無雙身上的罪孽!求皇上成全!」姑姑說完便磕頭下去,久久不肯起身。
姑姑這樣的不知好歹讓周圍的人全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也很出乎他人的意料之中。
凌燁凝視著姑姑,忽然冷冷問道:「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是,這是嬪妾的真心話。」姑姑從容道。
「朕要你看著朕的眼睛,回答朕。」凌燁聲音越發冷起來。
姑姑抬起頭來,一雙翦水眸清澈見底:「這是無雙的真心話,請皇上成全臣妾吧!」
「哼!」凌燁並沒說什麼,只是冷哼一聲便轉身走了。
其他人慌忙跟了上去,我看了姑姑一眼,也沒說什麼,仍然跟著凌燁回到了西暖閣之中。
被打斷了許久的選秀大典繼續開始,凌燁心不在焉地坐在寶座上,看著眼前的秀女一批一批的換,眼神卻是茫然的。
我在一旁看在眼裡,自然明白他為何如此。
姑姑不過是一個廢妃,卻有勇氣拒絕在其他人看起來無比誘惑的條件,甘願去當一個無名無分的書籍管理員。
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疑惑。
凌燁是個男人,男人無法忍受女人對他們的拒絕。更何況凌燁還不是普通的男人,他還是天子。
天子的面子被人這樣毫不留情地駁斥了,凌燁恐怕已經如鯁在喉了吧。
我掃了一眼站在下面待選的秀女,她們還是那樣的年輕,明媚的臉上充滿了對於君恩的嚮往跟期待。
可是無一人知道,在這繁華權力的背後,隱藏著的到底是怎麼樣可怕的東西。
潦草地結束了選秀,基本上被選上的幾個秀女都是我跟舒天眉定下來的。
凌燁的心思壓根不在這個上面,瞎子都看得出來。選秀普一結束,他已然按捺不住了。
舒天眉盈盈笑笑,宛如解語花一般:「瞧著外面天色黑了,想來又落雪了。皇上要不要去看看無雙妹妹?她跪在雪地裡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