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了頭無言以對,因為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屋子裡的兩根兒臂一樣粗的紅燭辟里啪啦的燒著,好像豆莢在火裡燃盡了的聲音。千鶴子的銅鼎裡蓄著一把百合香,為屋子裡增添了不少柔和的暖意。
燭光搖曳,將我跟葉雲的身影各自拉長,分隔在兩端,像是永不相交的兩條線一般,各自沉默著。
許久,直到錦心的忽然闖入才打破了此時的尷尬氣氛。
「小主,您要我查的——」她的話在看到葉雲時候戛然而止。
我知道她要說的是我吩咐她去調查葉雲的事情,於是便朝葉雲笑笑:「雲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也困了。有什麼話,明兒咱姐妹再說,好嗎?」
葉雲點了點頭,再也沒說什麼,轉身走開了。
錦心等葉雲進了屋,確定四周都沒有人了,這才把門關上悄悄回身跟我說:「小主,我可都查著了。葉答應在浣衣局的時候,並不曾跟其他人有什麼來往。」
「這便奇了。」我坐在椅子上,看向錦心,「我瞧著葉雲的腦子似乎有些不大清楚。說話總是顛來倒去的,像是腦子壞了一樣的。你果真都查清楚了?真的沒有什麼人來去跟葉雲接近嗎?葉雲在浣衣局應當也有朋友,查了她們了嗎?」
錦心搖搖頭:「我只查了娘娘跟她們的貼身侍婢,至於浣衣局裡的人,還沒來得及查。」
我點點頭,端過文繡她們早已準備好的荔枝白粥,輕輕呷一口:「我瞧見葉雲的這個樣子,像是有些糊塗了。你明日多留心著她,幫我瞧一瞧。雲姐姐她是不是刺激過度,所以腦子壞了。」
錦心見我面色沉重,便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得點頭悄悄退下去了。
我想起葉雲的這些反常的言行,不由得心煩氣躁起來。又想起太后跟我說的話,白日裡凌燁對我做的種種事情,壓在我的心頭像是一塊大石,讓我片刻不得安寧。
左思右想,翻來覆去地怎麼都睡不著。幸好窗外月華如水,溫柔喜人。我便披了一件小衣起身,輕輕推開那一扇窗子,本想執起紫韻再吹奏一曲清音,奈何滿腹心事,竟然不成曲調!
窗外又傳來隱隱的絲竹管弦之聲,夾雜著女子放肆至極的笑意,像冬月裡的寒風一樣,囂張的吹過宮內的每一個角落。
又是那天香夫人!
我歎了口氣,才想將那窗欞放下,忽然見葉雲的房門悄悄打開了,一個人穿著披風悄悄地溜了出去。
我頓時警覺,自己隨身拿了一件披風披著,跟著那身影悄悄地出了門去。
這樣晚了,是月盈還是葉雲?
一直跟著她,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吵到她,我必須還要保持適當的距離以免被她發現。
這樣兜兜轉轉間,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的宮殿樓閣,不知道拐了多少的彎路,我發現自己終於成功的迷路了。
正不知道該繼續往哪裡走的時候,忽然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我嚇了一大跳!卻聽見錦心壓低了聲音在我身邊說:「小主,跟我來。」
我驚愕:「錦心,你怎麼來了?」
「我聽見院子門響動看見小主出來了,便忙了上來。」她壓低了聲音,只是握住了我的手,無形中給了我無限的力量。
「我瞧見有人出來了,好像是葉雲……你看見了嗎?」我也壓低聲音問她。
她點點頭:「我才剛也瞧見了,便盤在房簷上看了一會兒,她往那邊去了。好像是舒心亭那裡。小主隨我來。」
我點了點頭:「嗯。」便跟在她的後面,朝舒心亭悄悄走去。
幸而躲在雲層中的月亮又重新露面,給我們指明了前進的道路。即便這樣,我跟錦心還是不敢在月光裡走,她帶著我盡揀擇一些黑暗的小路走,不一會兒便到了一個亭子下。
我跟錦心隱藏在亭子下的一叢假山裡,靜靜看著亭子裡的人。
一共有兩個人,因為看不清到底是男是女,所以只得聽聲辨認。
聲音很模糊,斷斷續續的,可見那見面的兩個人也是極小心的,並不敢讓別人聽了去。我得努力提著耳朵才能勉強聽到一點兒信兒。
隱約好像是葉雲的聲音:「我已然來了,你還要怎麼樣?藥呢?」
「藥?姐姐什麼事都沒辦成,居然還想要藥?」一個冷冷的女聲響起來,聽在我的耳中,不啻於一場驚雷。
「閔柔?怎麼像是她的聲音?」我疑惑地看了看錦心,「你也聽聽,是不是她?」
錦心是練武之人,所以耳力格外聰敏,她慎重聽了一會兒,點點頭:「小主,是的。是她呢。」
她來幹什麼?在這裡私會葉雲,還一直在說什麼藥不藥的事情。
「我已經盡我所能了,一切各有天意,皇上自己長了腿想要去哪裡,我也管不著。你快把藥給我。」葉雲的聲音已經帶了些許的惱怒了。
「呵呵,如果我不給呢。」閔柔很可惡地笑了笑,「我叫你在她茶裡下毒你也不肯,我叫你把皇上引到我那裡,你也不肯。葉雲,你什麼都沒做,卻什麼好處都想撈到,你是不是太貪心了些?」
「長歌是我好姐妹,我不能害她。」葉雲低聲道。
「呵呵,就算你不願意下毒害死殷長歌。那你自己不是也跟她爭寵了嗎?你自己把皇上勾到你自己的床上,嘖嘖,葉雲,枉費我看你一副冰山美人的樣子。沒想到骨子裡也是個下賤的胚子!」閔柔刻毒地說著。
葉雲冷哼一聲:「你若是不給我藥,到時候我發作起來,別人都看得到。到時候我若是一不小心把你閔柔咬出來,你猜你現在一個待罪之身,還能活多久!」
「哼!」閔柔惡狠狠地哼了一聲,正想說什麼,忽然從斜裡衝出一隻烏鴉,直愣愣地朝舒心亭飛去。
「呀!」我只聽得亭子中有人低低喊了一聲,再看的時候,亭子中已經沒有人了。
「小主,這閔柔又在搞什麼?要不要我去看看?」錦心皺著眉問我。
我搖搖頭,從假山後出來,看了看早已空空蕩蕩的亭子:「現在去問無異於打草驚蛇,閔柔這個人城府極深,看樣子她又是想出了什麼新的花招對付我。」
「那葉答應呢?小主也聽到了,她好像被閔柔用什麼藥給控制住了。」
我沉吟:「這才是最關鍵的事情。當務之急是要查清楚閔柔到底給了葉雲什麼藥吃。她又是通過什麼途徑給葉雲的。自從葉雲回來之後,閔柔已經被幽禁了,應該不是那個時候給葉雲下藥控制她的。要查的話,你就去查查浣衣局裡到底都有誰接觸了葉雲。誰跟葉雲說過話給過她什麼的。浣衣局的奴婢大都很窮困,必要的時候你可以用金錢收買之。總之你見機行事,咱們越早查清楚這裡面存在的問題,就越好控制事態的發展。」
錦心點點頭,看了看天色說:「錦心知道了。只是現在不早了,小主還是盡早回去吧。免得又著了涼再鬧了病就不好了。」
我點點頭,便扶著她沿著牆根慢慢走了回去。
回去果然見葉雲的屋子關著燈,我也不提,自去安睡,一夜好眠不提。
接下來的幾天各自相安無事,我每日去太后那邊晨昏定省,陪她老人家唸唸經抄抄書什麼的。皇后自從上次跪著暈倒之後,更是少來請安,只說自己在鳳藻宮裡養著,萬事不理。大有賭氣跟太后作對的意思。
她這一管事,後宮大大小小的事情便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冒了出來。大事小情一天恨不得百十來件,件件裝裝都要太后親自過問。其實無非是些再細微不過的事情了,什麼銀炭的數目不對啦,什麼庫房又不見了幾百個盤子碗啦,什麼誰的奉銀又對不上啦。
雞毛蒜皮的很。
我瞧著清楚明白,以前皇后理事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瑣碎。獨獨太后掌權了倒是魑魅魍魎全都冒了出來讓太后心煩。而冒出來奏請太后商定的人大都是皇后的親信,只是都比較隱蔽,所以便都被支出來為難太后。
我知道皇后的企圖,無非是想要藉著這些小事讓太后煩心,逼得太后還給她權力罷了。
我心裡明鏡兒似的,嘴巴上卻半個字也不吐。太后精明厲害比皇后不知道厲害多少倍,她這頭老狐狸不出洞自有她的道理。我倒是想看看太后這一次到底會用什麼招制服皇后,讓她一蹶不振,再也不敢對自己有半分的不恭敬!
太后素來是吃齋念佛的,平日裡也是很和善,活似一個活菩薩。先帝時候的事情早已是風流雲散了,現在的妃子們只看得著自己眼前的那塊肉,誰管那麼久遠的前朝的事情?所以見太后和氣,便也不是十分的忌憚。不過是因為凌燁孝順,所以也都為了多見凌燁幾面每天趕著來給太后請安罷了。
不過底下的宮人可就不管了,仗著皇后不在,又有人故意挑撥,所以便沸反盈天了。每日聚眾賭博的越來越猖狂,太監們聚在一起偷酒偷錢的,喝酒又鬧事,卻全都被壓下暫且不表。
付德海是個極聰明的,從不攙和這種場合,只是他是我的耳報神,每日總要像我匯報宮中太監們的動向。
我隱隱覺得山雨欲來,便囑咐他:「公公可要仔細,太后若是要立威,總就在這幾天了。公公若是有相好的老朋友們,儘管叫他們躲著就是了。」
【作者題外話】:太后究竟要施展何雷霆手腕?皇后會不會服從呢?若是頂撞,那麼後權是不是就到了長歌的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