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驚,似乎想不到我居然敢跟她頂嘴,但是迅速冷定下來,冷冷的看向我:「哀家不去是為了避嫌,闔宮皆知道哀家疼雲兒。可是哀家最疼的還是皇上!皇上下令將雲兒貶為洗衣婢女,哀家若是去看雲兒,豈不是跟皇上作對?跟皇上作對,就是讓皇上心裡不痛快,皇上心裡不痛快了,雲兒的日子怕是更難過了。」
我點點頭,輕聲道:「長歌關心雲姐姐的心意跟太后一樣,只是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長歌去看雲姐姐,才是害了她。這宮裡到處都是眼線,長歌的一舉一動怕是盡在別人掌握之中,何況雲姐姐還被誣陷跟長歌的二哥,平安公公有那種關係。儘管太后您是知道的,這簡直就是無中生有,無事生非的事情。可是再怎麼無中生有,皇上若是認定了,那便是了。臣妾無可辯駁,也知道不能辯駁,唯一能幫助雲姐姐不是別的,竟然就是遠離她。因為長歌知道,只有遠離雲姐姐,才會讓皇上覺得臣妾跟雲姐姐並沒有互通有無,勾結的關係。」
許是我這一番話終於打動了太后,她終是點點頭,輕歎一聲:「你倒是想得清楚、明白。」
我黯淡了神色,低頭沉默不語。
老太后停了一會兒,終於問我:「告訴哀家實話,你如此依附皇后,是否也想藉著皇后的手,重新在這後宮之中站穩腳跟呢?」
我頓了頓,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太后,長歌不明白您說的話。」
「聽閔貴嬪說,皇后賜給你玉容丸,你以為裡面有寒石粉,卻還選擇服用。你的心裡,怕是也想著皇后她在這玉容丸裡加了這等損陰德的東西,好控制你。為了贏得皇后的歡心,你才服用的,對吧?」她揚眉,素日慈祥的眸子中揚起的卻是一陣冷芒。
我看了看她手中被摩挲的錚亮的佛珠,牽起一個清淺的笑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閔貴嬪她素日跟長歌不睦,上次也是她正巧發現了葉雲姐姐送給哥哥的書籍裡夾雜著舊帕子。想必她說的話,太后也未可以信幾分。」
她輕笑出聲,看了看我:「你這個孩子如此機警,跟你姑姑倒是不遑多讓。哀家當年也很疼你姑姑,只是她福薄,接二連三的生不下皇嗣來。只是後來你姑姑的事情讓你鬧了出來,哀家才明白,原來容妃她是少女時候服食了驚鴻,所以才不得懷孕。」
我聽她提起我出賣姑姑的事情來,便知道她肯定話中有話,如今我已經是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便索性跟她打開天窗說亮話:「宮中波譎雲詭,步步驚心。若沒有姑姑指點歷練在前,長歌又怎麼會懂得絕地反擊。說到底,不過是被逼急了,自保而已。」
「好,好個自保,哀家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她卻忽然笑笑,拍拍手掌,眼中閃動著快意的光芒。
我反而被她的笑容驚到,抬頭看她,卻聽她笑笑說:「為求自保,這倒也是的。只是除了皇上跟皇后,後宮之中也尚有第三人可以保你。」
第三個人?
我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垂暮的老人,太后年逾六十,常年吃齋念佛,不喜奢華。故而渾身上下除卻右手腕的一串迦南念珠,其他的竟是一點裝飾也沒有。但是卻服飾整齊,妝容肅穆,頭上雖然只有一個最簡單的髮髻,卻也是梳弄得油光水滑,紋絲不亂。
關於她的事跡,早已隨著先帝的逝去而漸漸隱沒在滾滾的歷史紅塵中,但是先帝在位的時候,當時的淑妃舒雪曼卻不是最得寵的,卻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要得寵其實不難,最難的卻是能在默默無聞的情況下,安靜地守到最後的那一刻。聽說先帝臨近駕崩的時候還是拿捏不定到底該立誰為儲君,是太后悄悄推著還是少年的皇上進了先帝的內幃,跪在床前,拉著先帝的手,哭泣道:「爹,兒來看您來了!」
先帝重情,被凌燁一句「爹」打動了,便趕著還有最後一口氣,宣佈凌燁為大統的繼承人。
短短的一句話便可以打動瀕死的先帝,舒雪曼此人心機之深沉,可以想見。若不是對先帝種種弱點瞭若指掌,她又如何能在強敵環伺的時刻脫穎而出,助自己的孩兒最終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呢?
這樣的一個女人,歷經了種種宮廷傾軋,卻能把歲月熬干,成為最後的贏家,不得不說,她身上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強大力量。
第三個人,第三個能保住我的人,除了太后,還能有誰?
心底揚起一片雀躍的笑意,只是片刻我便冷靜下來,看向太后:「長歌一條賤命死不足惜,皇上早已對嬪妾起了疑心,經此一事,怕是再也難以挽回聖心。太后娘娘想要扶持長歌,長歌感激在心,只是怕太后選錯了良木,辜負了太后的栽培。」
太后頷首,似是讚許的樣子看向我:「皇后素日來給哀家請安,便時常誇讚你嘴巴靈巧,腦子清楚,非一般女子能及。如今看來確實如此。你遭逢如此大難,卻依然能冷定如此,後宮眾人絕非你的對手。只是哀家問你一句,哀家要扶持你上位,你究竟是肯,還是不肯?」
肯還是不肯?
若是能得太后扶持,這後宮之路必然是平步青雲。雖然依附於太后,必然也就成了太后掌中的一件工具,可是太后到底想用我來做什麼,我卻懵懂不知。
太后位高權重,俯瞰後宮,出了什麼事情自然可以安然置身事外,可是我呢?我殷長歌橫豎一條賤命,剛剛失卻了子嗣的一介小貴人,不得寵的意味早已是六宮皆知,我若是出了事,自然沒有人肯保我。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我?
所以面對這看起來很誘人的提議,我卻罕見地遲疑了:「太后,非長歌不想答應,只是長歌蒲柳之姿,蠢鈍之才,有心無力,還請太后寬宥。」
「若你襄助哀家,哀家可以將平安公公調到哀家的慈寧宮中當差。有哀家的照拂,相信平安公公的處境可以得到很大的改善。雲丫頭那孩子在浣衣局呆的時間也夠長了,想必她也學到了教訓,哀家打算勸服皇上,將她調到你的宮裡跟你作伴,你們姐倆作伴,也好為你解解悶,你意下如何?」太后見我遲疑,便拋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一怔,太后如此說,便是應允了要照拂葉雲跟哥哥,這樣的厚恩,我無法拒絕。
所以無論太后想要我做什麼,我也只得答應了:「太后如此看重長歌,長歌只有投桃報李,為太后鞍前馬後的效力了。只是有一點長歌不明白,為何是我?」
「為何是你?」太后看了我一眼,重複了我的問句。
「嗯。」我點點頭,絲毫不畏懼地看向太后,「後宮妃嬪這樣多,天資出眾的人不在少數,太后又為何單單選擇了長歌呢?」
她淡然一笑,悠然站起身來,輕輕掃了我一眼:「因為你最合適,好了,不要多說了。目前你要好好養病,你擔心的事情哀家都會幫你一一處理好。記住,現在你的身子不再僅僅屬於你了,它更屬於哀家。哀家希望在除夕之前見到一個健康亮麗的殷貴人,懂了嗎?」
「長歌懂了。」我點點頭,掙扎著起身,跪在床上恭送太后的離去,「太后慢走。」
太后終於離開,我身子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軟弱無力地跌落重重錦被之中,唇角,卻是綻出了一絲釋然的笑意。
一份契約的達成,代表著我終於有了穩妥的依靠。原來這浴血奮戰的一場場以命相搏,換來的不是無望,而是更高更大的靠山!
文繡跟付德海進來,上前將我扶起來,看到我臉上淡淡的笑意,不由得有些錯愕:「小主,您,您沒事吧?太后娘娘剛才莫不是說了些什麼?」
我搖搖頭,看著文繡輕笑:「文繡,我的孩子……總算沒有白死。」
太后的動作果然快,天才剛擦黑,對姑姑跟閔柔的處分已經下來了。
太后身邊的貼身侍婢隨喜姑姑親自執太后手諭,先到姑姑的昭陽殿,宣佈了對姑姑的處罰。姑姑三番兩次的謀害皇嗣,又兼驕縱任性,早已惹得六宮皆厭棄。何況是她再次得寵,不過是依仗凌燁舊日對她的情分,再加上我暗中遞給她的《淒絕詩》,她才能重獲聖寵。
可是在她的壽宴上,我卻在那副楓葉醉的圖畫上題了一模一樣的詩。
凌燁如此精明之人,又如何不會陡生疑竇?若不是那日姑姑突然發難,恐怕凌燁會刨根究底,問個清楚明白的。
如今他雖然沒有問明白,怕是早已在心裡起了疑惑,而這已經足夠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可以聽到太后對姑姑的懲治之後,我卻改變了主意。
太后僅僅只是將姑姑容妃的名分剝奪,降為貴人,仍然住在昭陽殿,只是幽禁起來,不得隨便與外人接觸罷了。
這樣的處罰實在是太輕了,又如何能為我腹中的孩子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