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給二爺做的?」文繡翻看許久,笑著點點頭,「小主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這身段大小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二爺進宮之後怕是瘦了許多,腰身這裡都得收收了。」
我點頭笑笑:「還是你細心。腰身那裡我實在是做不來了,你去收一下吧。」
她應聲,便坐在一旁,用剪刀將腰身的布料拆開,又重新縫製起來。
我自去擦了手,蘸了一點子桂花油,慢慢搓起手來。
文繡低頭在那裡努力縫著,摸樣極是認真,秀挺的鼻尖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而她卻渾然不覺。
她一向都是這樣,沉默而隱忍的活著。我知道她心裡眼裡只有二哥一個,就算二哥變成了閹人,她心裡眼裡還仍然只是有二哥這麼一個。
這些日子不用說我也知道,她自己晚上在屋子裡點燈熬夜的,為二哥做了不少衣服,但是都不敢拿出來,只是偷偷地藏在枕頭底下。要不是因為藏得太多掉在地上,我也看不到。
心裡不由得惻然。
想來我是一入宮門深似海了,這一輩子跟殷權是再無半分可能了。但是如果文繡這個丫頭心思還是這樣……
似乎察覺到了我在看她,文繡抬起頭來朝我笑笑:「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了,小主都看愣了。」
「沒。」我微微一笑,抬眼看向她,「我只是在想,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也是該為你考慮考慮終身大事了。等以後我找了機會,告訴皇上,讓他給你指派個好的人家。」
她果然停住了手裡的動作,低著頭悶聲道:「小姐跟二爺都在這裡,這裡就是文繡的家。文繡縱死在這裡,也好過一個人在外面孤孤單單的。」
我溫聲道:「你雖然如此說,可是我也不能這樣自私,這樣耽誤你。女孩子的青春年華畢竟有限,難道還能因為我的私心就白白耽誤了你?想必我願意,二哥他也是不願意的。」
她聽了這話,越發的沉悶起來,也不說話,只是將那剪子放在一旁,轉身出去了。
我坐在那裡,透過窗戶看去,卻見她一個人站在茶樹底下,不住的抹淚。
外面雨那樣的大,她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足以見我剛才說的話是有多麼傷她的心。
我心裡明瞭,便撐著傘,款款走到她身邊,給她撐著傘,嗔怪道:「這雨這樣的大,你身子又單薄,難道不怕淋壞了?」
「淋壞了就淋壞了,反正小主也不要我了,也不用心疼!」她擦擦淚,仍然背著身子不肯見我。
我撲哧一笑,揚聲道:「我不心疼你,不要你,自然是因為有人會心疼你,有人會要你。」
「文繡不稀罕!」她還是不轉身,硬生生地給我來了這麼一句。
我裝出微怒的樣子說:「你連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就不稀罕嗎?若我說的那個人是你心心唸唸想著的那個人呢?你還不稀罕?若不稀罕,我就走了。」
作勢要走,早被文繡一把抓住。
她抬著紅腫的眼看著我,眼神裡是殷切的希望:「小主何苦作弄文繡。」
我溫和一笑,伸手給她拭去頰邊的清淚:「你呀,總是這樣。每次到了他的事情,就容易失去分寸。我心裡有這個想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二哥他現在已經不如從前,我只怕你不願意,所以……」
「我願意!」我話還沒講完,文繡已經堅定地說出「我願意」這三個字了。
「小主,文繡願意。不管二爺變成什麼樣子,在文繡的眼裡,他永遠是那個救了文繡一命的二爺。文繡一直不敢奢望自己能夠陪伴在二爺的身邊,可是文繡還是願意的!」文繡抓著我的手,眼裡冒出了狂熱的光芒。
我半是欣慰半是心酸的點點頭,欣慰的是二哥如果有了文繡這樣的女人作伴,以後在宮中也能少受一些苦,也算是有個慰藉。心酸的是,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會將我心愛的男人親手讓給別人。
秋雨越發的大起來,打在我的臉上,有些冰冷的觸感,喚回了我迷失的神智。
「那便這樣說定了。待會我去送衣服給二哥,只說這衣服是你做的。只是現在還不能跟他說起這件事情,總得過一段時間再提。你不要心急,只耐心等候著便是了。」我溫聲安慰她。
文繡用力點點頭,清秀的頰邊浮現一個歡喜的笑靨:「這麼多年文繡都等了,也不差最後這一段日子了。」
我點點頭:「你能這樣想就最好,從今天開始,你我雖為名義上的主僕,但實質上就是一家人了。按理我還要叫你一聲嫂嫂,只是如今是在宮裡,不方便。」
她聽我這樣說,慌忙擺手:「小主莫要這樣說,折煞奴婢了。」
我握住她的手,逗弄她:「都是一家人了,你叫奴婢,難道我叫賤婢?以後在我面前只叫自己文繡便好了,私底下,不需要太多的避忌。」
她點點頭,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去:「那,那文繡就先進去幫二爺把衣服做好了。」
「去吧。」我點點頭笑笑。
她得到我的許可之後,便小鳥一樣的飛進了屋子裡,開開心心地做起衣服來了。
一會兒衣服改好了,我便帶著文繡來到了太監所。
因為哥哥的身份複雜,所以還未被指派分給誰,就一直耽擱在了太監所。
今日下雨,所以出來活動的宮人不多,太監所更是清冷,幾乎沒有人進出。
這樣正好,越少人看見我們,就越少口舌。
因為無人看門,所以我們便悄悄走了進去,朝著哥哥所在的房間走去。
誰知道才剛走到門口,卻聽見裡面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我跟文繡都是一愣,便站定了腳步,面面相覷。
除了我們之外,難道還有其他女人來這裡探訪哥哥嗎?是誰?
我示意文繡不要做聲,悄悄來到了窗口那裡,順著窗戶的縫隙看去,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我,坐在了二哥的對面。
「不行不行,你根本就沒有用心在下,重來重來!」
葉雲的聲音朗朗動聽,就算我睡著了也能一下子就辨認出來,何況還是站在窗邊?
「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這樣的天,再晚走,路上就不好走了。」二哥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反正我在宮裡也是無人找的,多下一會兒又怎樣。每天悶在擷芳殿裡,好容易找到一個可以下棋的,你再不陪我下,我可真就要悶死了!」葉雲居然有些像是撒嬌的意味了。
我心裡悚然一驚,回頭看看文繡,卻見她的眉頭早已緊緊皺起,雙手也緊握成拳,垂在身側。
來不及接著聽下去,我咳嗽一聲,揚聲道:「裡面好熱鬧,雲姐姐,你來這裡找二哥下棋也不找我,偏心呢!」
我說話便推門進去了,葉雲看見我,微微一愣,接著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拍拍她身邊的凳子道:「來得正好來得正好,正好我輸了好幾盤,咱倆聯手,看他還要得意到什麼時候。」
我只是坐下來,並不動棋子:「成日裡在擷芳殿被你掬著下棋,我都快成了棋簍子了!到這裡難道還要跟你下,難道我瘋了?我來這裡是有正經事要辦的。」
「正經事,什麼正經事?」葉雲以手撐腮,好奇地看向我。
我微微一笑,叫文繡;「文繡,把你給平安公公做的衣服拿過來,讓他試試看,合身不合身,若是不合身,也好回去改一下。」
文繡聽我這樣說,便趕緊上前,將那身新袍子捧到殷權的身邊,柔聲道:「公公,請您試穿一下吧。」
二哥慢慢站起身來,掃了那衣服一眼,又看了看我道:「我這裡什麼也不缺,你何必讓文繡再去費這些神思。你身邊總共那麼幾個人,不必再為我費神。」
「做了便是做了,你只管穿上試試,好歹也是這丫頭的一片心意。」我仍笑笑,四倆撥千斤。
他被我說的沒辦法,只得在文繡的伺候下換上了衣服。
我冷眼打量葉雲,卻見她仍然笑嘻嘻地看著二哥,倒不像是我想的那種樣子。
悄悄放了一下心,我便對葉雲說:「剛才來的時候,見太后打發了人去你那裡找你,你還不回去?」
她似是懶洋洋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眼,說:「待久了,就懶怠動彈了。不過太后要是找我,還是要去應付一下的。月盈,扶我起來吧。」
月盈忙上前扶她起來,我笑笑:「我便不送你了,文繡,你替我送送葉貴嬪吧。」
文繡答應著,便跟在葉雲的身後要送她出去。
誰知葉雲到了門口了,殷權忽然輕聲道:「外面下著雨,你多加些小心,若是滑跤了,就不好了。」
葉雲轉過頭來,朝二哥笑著點點頭:「多餘操這份心。」
便轉身出去了。
我坐在這裡,只覺得這兩人之間的互動有些讓我擔憂跟後怕。
但我卻始終只是坐在那裡,嘴角噙著一抹淡笑,漫不經心地看著眼前的棋局。
葉雲的棋力其實不差,二哥的也很好,只是眼前屬於葉雲的黑子,卻明顯是在故意退讓給二哥的白子。
「衣服很合身。」二哥在我眼前坐下,給我倒了一碗茶,「清茶,苦,不要介意。」
【作者題外話】:在深宮之中呆的久了,便分不清是人還是鬼。長歌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的叛離,難道葉雲也會是這樣?還是長歌自己庸人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