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頭笑笑:「不是我的計謀好,而是我敢賭。若今晚有一步的差錯,若是姑姑不能來,我便要徹底**於那人了!」
文繡見我如此說,忙勸慰:「可見上天都是眷顧小主的。您沒瞧見容妃娘娘,為了博取皇上憐愛,竟然不惜赤足狂奔到甘棠宮!那一雙天足,生生地裂了口子,血流了一地!也虧她做得出來!」
我點點頭,不無欽佩道:「這邊是殷無雙,是我們殷家的女兒!若沒有這點兒本事,姑姑她如何能橫行宮中這麼多年?罷了,我還是出去看看她吧!這一場姑侄相鬥的鬧劇,若沒有我的壓軸出場,又怎能惹得姑姑厭棄,又如何才能讓六宮眾人皆知道我們姑侄不合,從此我殷長歌便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呢!」
見我要出去,文繡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小主,文繡覺得不妥。您出去了,以後便是要跟容妃公開作對了,以後的日子,怕是要很難過了。您,真的想好了嗎?」
我淒楚一笑,口氣卻是堅定如鐵的:「從我被選上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打定主意要在這後宮中寂寥一生。文繡,你知我心中已有所愛,長歌的心很小,無法再容納第二人。」
「小主……公子,公子他負你在前,他,他親手送你入深宮,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呢?」文繡的眼中依稀有淚意閃動。
我知她為我難受,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緊緊一握:「他負我,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我決定為他守著,也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與他無關。」
說完這話,我便轉過身去,逕自朝門口走去。
院子裡還是忙成一團,凌燁抱起了姑姑,坐在椅子上,頗為愛憐的看著姑姑:「無雙,你怎麼這麼傻呢!這雪天路滑,你怎麼還赤著腳跑來了?」
姑姑幽幽醒轉,哽咽道:「三郎!三郎!無雙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三郎不要無雙了!無雙害怕,所以,所以才……三郎,無雙好怕!」
姑姑趁勢躲進了凌燁的懷中,任由凌燁緊緊抱著她。
我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眼前的這一幕鬧劇讓我無比想笑,可是我偏偏還要忍著,偏偏還要做出一副痛徹心扉的模樣。
「三郎,無雙腳好疼,三郎抱雙兒回去好不好?」姑姑雙手摟住凌燁的脖子,整個人貼在他的身上不肯起來。
「好,朕抱你回去,你不要動,小心腳疼!」凌燁柔聲哄著姑姑,抱起了姑姑,就要朝外走去。
我知道這便是我出場的最好機會了,於是我跨到院子裡,叫了一聲:「皇上!」
凌燁站住了,滿院子的人也都將目光轉向了我的身上。那目光裡有同情,有可憐,有幸災樂禍,也有活該如此。但是我都無暇顧及,因為這時候,我必須要專注於我自己的戲。
「皇上。」我輕輕挪動腳步,眼裡噙著淚花,一步一趨地朝他走近。
有冷風吹起,將片片落雪吹在我的身上,我就定定地站在那裡,看著凌燁,眼神裡充滿了祈求跟哀婉,眨眨眼,一滴清淚落下。
「長歌……」凌燁抱著姑姑,卻直直看向了我。
月色下,我身穿的一件藕荷色的蜜色紗衫在寒風中蹁躚起舞,墨色的長髮猶如玉蝶,在我羸弱的肩頭起舞,我知道自己的美在月光下最是清艷,最能打動男人的心,何況還是淚盈於睫的美。
「皇上,可還要回來?」我抽抽鼻子,聲音沙啞暗沉,彷彿在強忍著什麼悲痛的情緒。
他看看我,目光大是不忍:「長歌,朕……」
「三郎……」姑姑自然不能讓他說完,一聲嬌嗔扯痛了凌燁的眉心,也吸引住了凌燁的注意。
「呀,娘娘!您的腳,又流血了!」翠芙不失時機地大喊一聲,指著姑姑的腳大叫。
「三郎,我冷,我好冷……」姑姑皺起眉,宛如在忍受多麼大的痛苦一樣!那模樣,甭說皇上了,連我這個女人都看的心疼,所以凌燁再也沒跟我廢話一句,抱起姑姑,轉身就出了甘棠宮的大門。
風,更大了。雪意,亦更大了。而我唇邊的笑意,也悄悄擴大了起來。
甘棠宮門關上,院子裡卻是一片死寂,大家都默默看著站在那裡的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還是葉雲反應過來,清清嗓子說:「今兒天冷了,長歌,你還是早點回屋吧,穿這麼點兒,也不怕凍著了。」
「凍著了又能怎麼樣?皇上又能心疼嗎?姐姐剛才已經看到了,皇上心疼的不是姐姐,是別人!」閔柔冷而尖刻的說著,話語裡隱隱帶著刻骨的恨意。
我微微看了她一眼。閔柔一向溫柔穩妥,今兒怎麼如此說話?倒像是她被奪了聖寵一樣的。
「妹妹快別這麼說,宮裡人多口雜,小心禍從口出!」葉雲急忙掩住閔柔的嘴,看了看四周。
閔柔冷冷一笑,將懷裡那束梅花狠狠扔在地上:「我就是看不慣某些人,連自己侄女的寵也要搶!」
「閔貴人,你喝醉了。」我冷聲喝止了她的話語,吩咐錦心,「送葉貴嬪、閔貴人回宮吧。我累了,想休息休息了。」
葉雲跟閔柔見我這麼說,只當我心情不好,也沒說什麼就走了。我看了看那束扔在地上的梅花,不由得有些詫異:「閔柔今兒是怎麼了?怎麼這麼煩躁的樣子?」
文繡將那束梅花撿起來,悄聲道:「小主還不知道吧,剛才閔貴人去溪邊剪梅花的時候,恰好被皇上看到了。皇上誇了幾句梅花好看,還拉著她的手一起回來的呢。可惜剛一進宮,皇上就只顧著看您了,就把閔貴人忘記了。」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那幸而是姑姑替我擋了這一箭,不然柔兒今夜的火,可就是衝我發了。這梅花不錯,別糟蹋了,拿到屋裡,cha起來吧。人生氣,犯不著拿梅花煞氣。」
我淡淡吩咐完畢,便轉身回到屋子裡,自然有人上來服侍我更衣洗漱。
鬧騰了這麼久,直到現在這一幕戲才終於落幕。
我叫太監們落了門鎖,頭剛挨到枕頭上便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凌燁今晚還能來,我就把頭擰下來!
第二日醒來,天光正好。昨夜黑甜一睡,精神大好。只是這好心情只維持了一會兒,便被奴才們破壞殆盡。
「說,誰叫你們躲懶的!小主要口水漱口,你們連個溫的水都沒有,竟然拿帶著冰碴子的井水來糊弄小主!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文繡拿著剛才伺候我漱口的青花纏枝汝窯蓋碗,厲聲質問宮人。
我坐在梳妝台前,冷冷地看著那起子奴才,一個個雖然跪在地上,眼裡的意思卻恨不得翻了天。
「文繡姑娘,奴才們也不過是按例行事。如今這天冷了,今日內務府送來的炭又不多,總得省著點兒用。奴才們也是為了小主著想,你說小主房裡天天燒著上好的銀炭,這麼費。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銀炭去燒水,不信您問問小全子他們,大家早晨都是用冰水洗的臉,奴才們還沒說什麼呢!怕冷?怕冷您找內務府去啊!問問他們那起子奴才怎麼就只給咱們甘棠宮這麼點銀炭,還不是他們狗眼看人低,聽說咱們主子跟容妃娘娘鬧翻了,所以就拜高踩低,跟紅踩白的,把咱們甘棠宮不放在心上了!」那個回話的太監叫劉全,是這六個太監裡最高大的,也是頭一個窩裡反的!
文繡聽他說這一番話,簡直不曾氣死,她指著那劉全,哆哆嗦嗦道:「你聽聽!你聽聽!還反了不成!我才說了你一句,你倒是編排了我多少句!你倒是有理了你?」
那劉全跪在地上,見文繡氣得渾身哆嗦,不但不怕,反而笑笑,嘴巴裡嘟囔:「人家小主都風風光光的,皇上皇后賞賜那麼多,人家奴才也跟著臉上有光。咱們這甘棠宮呢,雖說是皇后娘娘親賞的,可是跟冷宮也差不多。昨兒小主又得罪了容妃娘娘,哼,這下子要翻身,可難了!」
文繡聽他這麼說,如何忍得住,剛要上前跟他理論,卻被我攔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叫劉全對吧?」
「沒錯。」那奴才果然好大的膽子,跟我說話竟然連敬語也不用了。
我忍耐著怒氣,臉上卻笑得更加和藹:「都起來吧,地上涼,跪久了膝蓋難免不舒服。」
「謝小主。」因為我一直都是和風細雨的,這幫子奴才的膽子都被養大了。見我叫他們起來,也不感激,反而一臉「早該如此」的憊懶樣子!
我笑笑,和顏悅色道:「長歌自入宮以來,身體一直不好,因此屢屢錯過聖寵,導致甘棠宮門庭冷落,皇恩稀少。我知道宮裡人最忌諱跟了一個不得寵的主子,我不怪大家。長歌身體不爭氣,也沒必要拉大家一起與我同住甘棠宮。這樣吧,各位如果有好的去處,長歌絕不攔著。請各位散去,各尋嘉木吧!文繡,去,拿些銀兩來。誰如果想走,就可以從文繡這裡領十兩銀子,當做遣散費用。」
文繡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奈何我既然說了,她便不敢違拗,只得取了銀子來,一一派發下去。
【作者題外話】: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風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鷙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管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晚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