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國時間8月14日深夜十點鐘,以往蘇安這個時候已經躺在床上就寢了,可是如今她卻在尋找可以燃燒的木柴。舒歟珧留
在北極還是有樹木的,只是樹木很少,氣溫低至零下40攝氏度,嚴寒之下,冰雪足以覆蓋一切。
等蘇安拖著濕透的樹枝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她已經學會不在北極計算時間,通常計算之後,有的只是無盡的失落和洩氣。
避風山凹,厚實的積雪一片白皚深沉,蕭然正拿著匕首在剝馴鹿毛皮。如果放在以往,她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定會覺得自己眼花了,畢竟蕭然剝鹿皮,講給誰聽,都沒有人願意相信,就算親眼所見,也會以為自己是在夢中。如今,蘇安依舊眼花,可她明白她是餓的嫠。
對著生肉就有飢餓的狀態,只因她已經將近三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了。
蕭然剝鹿皮猛地一看還真像那麼一回事,但是蘇安能看得出他已經噁心的受不了了。
蘇安也受不了,不過不是因為剝鹿皮,而是因為蕭然手中的匕首之前插進過猛子的頸部,總歸有些心存芥蒂菱。
「我來。」蘇安蹲下身體,順便把睫毛上的冰雪拂掉。
蕭然確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有勉強自己,把匕首遞給了蘇安,走到一邊開始生火。
餘光中見蘇安手法利落,將馴鹿的五臟六腑掏出來,他忍不住說道:「確實比我快多了。」這話也算是誇獎了。
蘇安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說道:「你如果像我一樣,時常在手術室裡解剖屍體,你也許會比我更快。」
因為她的說法,蕭然皺眉,中肯的提出意見:「……這個時候如果不談解剖屍體,可能會更好一些。」
「我無所謂,如果你介意的話,我不說好了。」
蕭然打開打火機,單手護著搖曳的火光,雖然點亮了黑暗,但是很可惜,濕柴根本就沒有辦法被點燃。
蘇安見了,拿著匕首割下馴鹿油脂遞給蕭然:「油脂裹在樹枝上助燃試一試。」
事實證明,這樣的方法很管用,畢竟濕柴太多,蘇安幾乎把一頭馴鹿身上的油脂全都清理了下來,剩下那一頭馴鹿油脂不敢再亂動了,需要收藏起來,畢竟如果再有暴風雪,或是挖雪洞睡覺的話,油脂可以快速燃燒,至少可以點燃濕柴堆。
火堆燃起,沒有興奮是假的,原來在這裡,快樂其實也可以這麼簡單。
馴鹿其實去除毛皮,割掉鹿頭之後,並沒有那麼多肉,但是足以維持他們一個多星期的食物來源了。
將鹿肉分割成塊,放在火堆上燒烤,看似血腥殘忍的原始求生,卻有著對生命的新態度。
蘇安和蕭然的話語並不多,但卻有一種默契在漸漸生長。極寒之地相互扶持,少了男女間的浪漫和矯情,反倒顯得尤為真實,兩個獨立的靈魂因為生存的危機堅守在一起,沒有異性間的相吸相引,只是互相依賴著求生。
那天他們飽餐一頓,吃著沒有添加任何味道的鹿肉,烤著烈火,喝著溫溫的雪水,這其實也叫先苦後甜!
鹿皮留了下來,蕭然和蘇安一人一件,如果能夠忍受腥膻味的話,它是取暖的上等佳選。
在這裡,只要能活,一切都可以被利用。
烤熟的鹿肉攤晾在石頭上,沒有太陽,至少有風。
蘇安讓蕭然在雪洞裡等她,她要按照原路返回飛機出事地點,她想也許救援到了也說不定。
不該抱希望的,冰川裡依然可以看到機尾高高翹起,坡頂的幾個「石柱」有些被暴風雪吹塌了,有些覆蓋了一層薄雪,那些藍色降落傘布條也被積雪壓在了地上。
她站在那裡,望著「伸手可觸」的天空,想了想把藍色布條都解了下來,她想見到蕭然之後,她或許需要跟他談談了。
他們具備了北極生存技能,她也堅信他們能共度難關,走出困境,但是風雪重壓之下,一切都將重新考量。
回去見蕭然,他在咳嗽,見她回來,笑了笑:「看來救援還沒有來。」
「北極太荒涼,更何況此刻北極屬於極夜,從上面往下看,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就算有人來救我們,也要進入北極尋找,地方太大,目標太小,我們或許該另想法子了。」
他拳頭抵唇咳嗽道:「你打算怎麼辦?」
她沉默了幾秒,才說道:「如果留在這裡,現在安全了,但是以後很難說,如果沒有救援怎麼辦?如果離開這裡,我和你有生的希望,但前路未知,我們也將面臨著死亡的威脅。」
他點點頭,問她:「你是怎麼想的?」
她看著他:「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再說話的時候,歎道:「……我行動不便,會……拖累你。」
聞言,她淺淺的說道:「蕭然,在這裡,兩個人哪怕像蝸牛一樣爬行著,也比一個人要來的幸福。」要不然,茫茫天地間,只有自己一個人,該有多絕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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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5日上午八點,他們出發了,蘇安用粗枝幹為蕭然做了一個擔架,或許該說類似擔架。藍色降落傘布條在這裡發揮了它的用處,捆綁枝幹斷接處,做到了很好的固定作用。
她看似背著蕭然,卻有兩端枝幹在雪地上滑動,無非是肩膀受壓,她抗的住。擔心蕭然在傾斜的擔架上滑落下來,她用藍色布條捆綁住他的身體,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握著她的手,靜靜的笑:「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她握緊他的手:「別這麼說,倘若沒有你,就沒有現如今的蘇安。」
路途比蘇安想像的還要難走,低窪處積雪到了她的雙膝處,她有時候需要手扒躬行開出一條小道來。無休止的的寒風讓她步伐維艱,所以半天過去了,她的速度真的很慢,幾乎沒有走出多遠。
她偶爾會回頭看一眼蕭然,他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咳嗽聲很微弱。
他這幾天狀況一直不好,感冒外加哮喘,身體免疫力急速下降,她見了難免也感到很憂心。
蘇安邊走邊對他說道:「蕭然,再忍忍,等我們找到獵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蕭然精神很差,他想開口說話,但擔架顛簸令他一時無力張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累了,就歇歇。」
蘇安眼睛望著路況,沉聲說道:「你這麼輕,我怎麼會累?等離開北極之後,我們一起回城堡。」蘇安笑了笑:「你哥哥口口聲聲說不想見你,不肯原諒你,但他卻一直留著你的房間,每隔一段時間就吩咐人去打掃。還有雲蕭和vivian,你還沒有見過他們吧?你是他們的叔叔,應該見一見的?他們是兩個小魔頭,你要有心理準備……」
蕭然薄唇勾笑,但嘴角卻有一行鮮血順著他的下巴緩緩滑落,滴落在身上的白色領口上,慢慢的浸潤開來。
血,很紅。
襯衫領口,很白。
紅與白刺目而耀眼。
蘇安是不可能看到的,她聲音清淡:「蕭然,我們把過去都忘了,我想過了,這輩子跟你成為敵人真的很難。佛說,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這麼說來,擦肩而過也是一種很深的緣分。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擁有的回憶很多,那些回憶裡的溫暖,需要時常拿出來擁抱,溫柔雖然凋謝了,但並不足以破壞那份美感。我心裡有傷,有怨,但是沒有恨,也許等若干年之後,我們可以坐在花園裡,坐在太陽底下,想起過往的某個瞬間時,彼此會心一笑。過去的都過去吧!快樂需要各自去尋找,對我們來說,只要活著,一切都還有希望。」
蕭然安靜的聽著,嘴角的鮮血卻越流越多,領口白襯衫早已殷紅一片,他淡淡的笑,雲淡風輕的笑……
寒烈的風夾雜著血腥味迎面撲來,身為醫生的緣故,她一向對血腥味很敏感,她詫異回頭,這才發現蕭然頭歪在了一邊。
她連忙放下擔架,當看到蕭然嘴角蜿蜒流下的鮮血時,她驚恐萬分的看著他,倉惶的解開束縛他身體的藍色布條,從身後把他抱坐起來:「怎麼會這樣?你怎麼了?」她抬手擦拭他嘴角的鮮血,手都是抖的。
蕭然有些支撐不住,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有沒有覺得很冷?」他艱澀的問她。
眼眶脹痛,她拿起鹿皮包著他,然後跪坐在他身後緊緊的抱著他,她說:「不冷了,不冷了……」
他想抬手輕撫她的臉,但手卻沒有絲毫力氣,她握住他的手,痛聲吼道:「普森他都對你做了什麼?」她早該想到的,蕭然那麼憎恨普森,可又心甘情願的留在「死神」組織裡,一定有什麼苦衷?她為什麼發現的那麼晚?
「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他聲音吃力,勉強維持,終究堅持不下去了嗎?
他在羅森堡生活一年,直到聞聽母親海倫去世才趕回首都,之後再次回到羅森堡。半年後,普森找他,他那時候才知道普森已經「瘋」了。普森竟然說服他加入「死神」,普森說:「二少爺,k國總統由你來當再合適不過了。」
從最初的拒絕,到最後的閉門謝客,無非是讓普森的陰險毒辣得到宣洩的機會。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普森會對他下狠手。
蕭然眼神陰暗,沉聲道:「蘇安,半年內,普森共策劃了四起爆炸案。」
她身體一僵,四起爆炸案,她難免想到了蕭然手上的四條傷疤,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嗎?
他看著她,墨黑的眸瞳淡然無波,「那些爆炸案下達命令的人是普森,真正去執行的人是史密斯。」
蘇安震驚的看著他。史密斯,她怎麼會忘了史密斯?蕭然的管家,那個忠心耿耿的史密斯哪去了?
蕭然緩緩說道:「普森當年威逼利誘不成,就趁史密斯不在我身邊的時候,往我身體裡注射了毒劑。不要問我是什麼毒劑,因為連很多醫生都查不出來,我定期就要服藥,普森他……鉗制著我的生死。史密斯為了我成為了普森的殺人利器,四起爆炸案,這是史密斯的罪,也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償還的罪孽,我自殘,無非是希望史密斯沒有心之所掛,離開那裡,但每一次都被史密斯發現,死亡對我來說,似乎真的只是一種奢望……史密斯和我看似是主僕,但卻感情深厚,普森彼此牽制。蘇啟文性命垂危,史密斯在他那裡,他懂得最大限度的扼殺我的所有弱點和退路。我那時候並不知道他的計劃,只是聽到他說8月13日會結束這一切,我以為又將是另一場爆炸案,蘇啟文下葬那天,我原本想提醒你的,但他的人無處不在,我被他們帶走根本就沒有反抗的能力……」
那天,原來他真的叫過她的名字,他真的有跟她說過話,不是她的幻覺和錯覺,而是真實存在的。
她眉頭微蹙:「史密斯人呢?」
「死了。」很平靜的聲音,但卻顯得猶為冷銳。
「怎麼死的?」因為有所意料,所以並沒有那麼吃驚,但蕭然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她一時無言相對。
蕭然說:「我親手打死了他。」
「……」蘇安只覺身體竄起一股股冷意。
蕭然表情沉凝:「他心中裝滿了罪孽,他時常良心不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為了我受盡折磨,所以……我殺了他。」因為他的那句未完八月十三,普森勃然大怒,普森不動他,卻敢動史密斯,史密斯被打的遍體鱗傷,他說:「少爺,您送我一程。」史密斯不想再那麼充滿罪惡感的活著,所以他成全了他。
他當時想,他會結束這一切的,史密斯先走,他隨後就到,可結束也有諸多的牽掛和不捨。
他費盡心機在油箱上動了手腳,卻不曾想過他和蘇安會面臨這樣的險境,這也算是好心辦壞事嗎?他已然是……盡力了。
蘇安耳膜一陣陣發疼,但她卻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良久才道:「蕭然,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蘇安,在這世上,我也有我想要守護的人和事,一如史密斯,一如你。」他表情平淡,沒有一絲波瀾:「我會好好的,沒走出北極之前,我不會倒下去,這裡這麼黑,這裡空無一人,我怎麼忍心把你扔到這種地方……蘇安,我把你扔進地獄一次,我不希望還有第二次,這一次我陪你一起受著,挨著,痛著,苦著……你別嫌棄我,我只想陪陪你……你最怕寂寞了,我要把你交到我哥哥手裡才能安心。」
蘇安把他緊緊的摟在懷裡,試圖用她的溫度來延緩他的病情。如果是往常她不會這麼擔心和驚慌失措,有醫療團隊,他們會想盡各種辦法查找到他身上的毒素來源,但是現如今在北極,她在害怕著。
蕭然,這個獨自忍受痛苦的人,在這麼一個極寒之地,得到了她一個溫暖的懷抱,他在微笑,自始至終都不肯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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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蕭然的咳嗽聲中,蘇安一邊帶他離開,一邊不斷開口,似乎想要緩解絕望。
「蕭然,等我們回到k國,你一定會得救,我老師唐紀對藥品和毒素很熟悉,我們回去就能活下去。」
她跟他講少時趣事,跟他講生存希望……他在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牽動她的神經。她不斷的祈禱,在她只能期待奇跡來臨的同時,也只能就這麼一直走著。
「……蘇安,我還回得去嗎?」蕭然微弱的聲音緩緩響起。
「當年我身體很差,不適合孕育雙生子,蕭何說他可以一輩子都不要孩子,關於總統承襲,他說你的孩子也是一樣的。」兩年前,她抱著vivian去了法國巴黎,木塵來找她,將這事給她說了,她久久無法回神,那時候她就知道,不管是愛還是不愛,她注定跟蕭何要糾纏一輩子了。
「……他對你一向都很好。」
蘇安輕輕歎道:「蕭然,你還沒聽出我話語間的深意嗎?蕭何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世,可還說出了這樣的話,不是做戲,而是他把你當親兄弟一樣來對待。他對你如此,難道不是因為愛嗎?」所謂責之切,恨入骨,又何嘗不是因為最初的愛之深?
蕭然一時沉默,沒說話,或者該說咳嗽聲中斷了他想要說出的話語。
如血的夜幕中閃現出絢麗的七彩極光,璀璨而美麗,無窮無盡的白雪中,人如螻蟻,蕭然劇烈的咳嗽,當鮮血奪口而出的時候,他溫聲開口:「有人說這世上有兩種情感最浪漫,一種是相濡以沫,另一種是相忘於江湖。如果我走不出北極,你要代我好好的走下去,離開北極之後就忘了我這個惡人。」
蘇安沒有回頭,咬著唇,愣是沒吭聲。
「好好活著,我的嫂子。」擔架上,蕭然笑著流淚。
而蘇安停下腳步,立在蒼茫大雪中,望著七彩極光,早已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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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5日,k國在全球範圍內的搜救地點最終有了確切的位置定位。他們把位置定格在了北極。
私人客機有可疑的入境訊息,最重要的是客機八月十二號凌晨離開k國境內,十三號上午進入北極,但至今沒有任何的出境資料。
因為搜救面積較大,四國聯合出動,其中包含應急指揮救援小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有突發情況發生。
8月15日凌晨兩點出發,軍隊飛赴北極營救。在k國總統蕭何的要求下,直升機營救為前提條件,但因為北極冬季沒有白晝,所以地面搜救絕對不能放鬆,一旦找到總統夫人,醫藥衛生部門要做好救治準備。
蕭何身在其列,搜索無疑很艱險,強烈氣流影響外加直升機穿梭在層層疊疊的雲朵裡,週遭一切都看不清楚,宛若飄在江海中的一葉小舟。
在忽左忽右的顛簸中,飛行駕駛員神情高度緊張,雙手死死地控制著操縱桿。
一架直升機低空搜查的時候,終於發現了冰川中的墜毀機機尾,無疑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8月16日上午11:00左右,同樣坐在專機裡搜查的蕭何接到了柏文翰的電話:「閣下,發現了墜毀機,軍隊正在打撈屍體。」
攥緊手機,清俊的淡漠男人臉色陰沉,神情隱忍,含著風雨欲來的狂風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