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荼蘭是個性情耿直藏不住話的人,那夜趁著酒力犯下糊塗錯,這一次亦是被酒香醉倒,坐在花園中又哭又笑。
有著比易懷宇更好自制力的偶遂良從不買醉,沒有燈光的花園裡,他一直陪著司馬荼蘭看她一杯又一杯灌下酒液,而後雙靨微紅,抓著他的胳膊訴說與易懷宇之間種種。
「那種人……他根本不長眼睛,看不到誰對他好……他沒眼光……」
「是,是,殿下沒眼光,錯過了司馬小姐。」見司馬荼蘭丟了酒杯酒壺馬上就要端起酒罈直接暢飲,偶遂良嚇得連忙奪過酒罈,結果發現裡面的酒已經所剩無幾。連連苦笑扶住站立不穩的司馬荼蘭,偶遂良溫柔相勸:「錯過了那是殿下的遺憾,司馬小姐萬萬不能作踐自己,宿醉傷身,要愛惜自己身子才行。」
失神看著偶遂良,司馬荼蘭忽地笑出聲,放肆卻又蒼涼:「愛惜?愛惜誰?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我這身子……這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有你這傻子還肯要。」
「我不在乎。」偶素梁淡道。
如果司馬荼蘭這時還清醒著,她定能發現偶遂良眼裡的認真執著,只不過她醉了,眸子裡一片水霧,連自己都看不清又怎能看清別人?
「你們都一樣……一樣的啊!」突然用力推開偶遂良,發瘋似的司馬荼蘭靠在假山上,指著偶遂良橫眉冷目,「別以為我、我不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哥和舅父的勢力才這麼做,你們根本不在乎我,再怎麼付出都是這種結果……你們、你們誰都不喜歡我……」
吵嚷聲減小,到最後化作無聲啜泣,隨著硬裝堅強的身軀委頓在地。
綾羅綢緞,富貴榮華,將門千金帶給她的是什麼?光耀嗎?高貴嗎?還是人人艷羨的恣意揮灑、無拘無束?街角燒紙給亡魂的人總願說一句「願來世投個富貴人家」,可是誰又知道朱門廣宅後被光鮮遮掩的辛酸?
縱是衣食無憂,心裡仍空落寂寞,多少次聽故事裡的金玉良緣黯然神傷,日日夜夜提防誰戴著面具虛偽說愛。
不需要司馬荼蘭大倒苦水,偶遂良很理解她的苦悶,她以為無人注意默默傷感時,他總是在被遺忘的角落裡透過雙眸與她一同感受。
「你不該生在司馬家,若你只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大概會有許多人追逐戀慕吧。」許是被司馬荼蘭的酒氣熏醉,偶遂良竟也意料之外地大起膽子。走到近前扶住司馬荼蘭讓她靠在自己肩頭,偶遂良輕輕拍著哭泣的女子,溫黁笑意仿若春風:「這世上還是有人真心喜歡司馬小姐的,無關其他,只希望你幸福而已。」
看不見的溫柔讓司馬荼蘭漸漸安定,酒意微醺,困頓泛起,倚在穩如磐石的肩膀上莫名安心。
這份柔情是易懷宇不曾給過她的,也是她所期盼的,然而給她的人並非她希望之人。自打遇見易懷宇以來的委屈忽然湧上心頭,讓司馬荼蘭想在這片安寧之處大哭一場,丟人也好,醜態盡露也罷,有人願意不計一切包容她時,軟弱一些應該可以吧?
「為什麼你不是他呢……」
滿園酒香飄溢,亭台靜謐,斜掛銀月下兩抹孤落身影在彼此影子裡尋找著溫度,有人酒醉,亦有人心醉。
司馬荼蘭和偶遂良的婚事定在三個月之後,沒有人知道在南陲軍帳裡發生過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三個人之間關係如何複雜,司馬原和姚俊賢看到的是偶遂良對司馬荼蘭關心有加,而易懷宇一如既往專情於蘇詩韻。
遙國皇帝始終稱病不敢見易懷宇,因著有前番罪名在,太子也不得不收斂許多。易懷宇的生活一下輕鬆起來,不需要面對太子倨傲嘴臉,不需要為南征北戰的事犯愁頭痛,每天有大把時間陪伴蘇詩韻,更有大喜臨門,,
蘇詩韻懷孕了。
事實上在易懷宇回到帝都前蘇詩韻就已經發現自己身懷六甲,為了不讓他分神擔心,蘇詩韻硬是忍住喜悅一直等到大軍歸來,也的確如她所料,聽得消息的易懷宇目瞪口呆,完全失了從容冷定的模樣。
不過蘇詩韻並沒有想過,易懷宇的驚訝是否完全因為喜悅。
平靜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回到帝都已有兩個多月,司馬荼蘭的情緒漸漸平定,雖然偶爾還會想起一時衝動犯下的錯誤悔不當初,好在有偶遂良在,他的溫柔體貼總能讓她走出自怨自艾,在沉重中尋得一絲安寧。有時候司馬荼蘭甚至會想,假如易懷宇沒有遇到蘇詩韻,又或者當初她沒有逞強好勝追逐易懷宇,那麼是不是一切都能夠很圓滿?
她也知道世間沒那麼多如果,愛了就是愛了,傷痛之後她該做的不是被陰影擊敗,而是沐浴疼痛磐涅重生。
「和遂良在一起也不錯,至少他很會照顧人,即溫柔又聰明,有什麼話不用說出口他都能猜到。真是……當初鬼迷了心竅偏偏惹上易懷宇這浪蕩子,心也好、身也好,我能給他的一點不剩,現在想留下一些給遂良都不成。」坐在雪花漫舞的院落中,司馬荼蘭握緊娘親留下的玉珮,俊秀雙頰露出迷茫表情,「娘,如果是你的話會選擇誰呢?我知道對不住遂良卻止不住想著那人,原來心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了。」
逝去多年的亡靈自是不能給出回答,司馬荼蘭在雪中發呆許久,及至天色將暗有侍女來喚才想起,今天是約好與偶遂良見面的日子。
深吸口氣調整好表情,司馬荼蘭起身撣去衣上雪花,才要往前堂走,忽地一陣頭暈目眩,視線一黑,噗咚倒地。
驚慌失措的小侍女跌跌撞撞跑去叫人,司馬原和姚俊賢聽說司馬荼蘭昏倒大驚失色,急忙把人抬回房間又找來大夫。一直在前堂等著的偶遂良按耐不住也悄悄跑到司馬荼蘭房間,正在外間躊躇要不要進去時,裡面傳來大夫蒼老聲音。
「這……二位大人,在下醫術平庸,還是請二位大人另請高明吧。」
「你是帝都數一數二的大夫,你都看不好我還能找誰?」司馬原火冒三丈,聲音陡然提高,「說!到底什麼病!別跟我耍心眼兒,你想要多少銀子老子都給得起!」
少頃沉默後,又是大夫帶著顫抖和為難的語氣。
「司、司馬小姐不是病了,而是……而是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