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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6章 纏綿歸路 文 / 白焰

    夜裡起風了,涼風夾雜著砂礫紛飛盤旋,捲起黃色砂幕遮天蔽日,到日出時竟然看不到太陽,只能透過呼號的風沙看見一片迷濛光芒。

    堅守一夜的安陵士兵們個個口乾舌燥,一半是渴的,一半是因為說話太多。

    「放棄吧,別再往前走了!」

    「主君有令不許殺你,你還要找死嗎?」

    「到底在堅持什麼啊……」

    偶爾響起的激動話語一句不落都聽進易宸璟耳中,他只是不願回應而已,省下說話的力氣固執地向前挪動。一尺也好,一寸也好,哪怕只是肉眼難以察覺的微小距離也沒關係,就算倒下,他也要倒在更靠近白綺歌的地方。

    一天一夜的拚殺並沒有造成任何傷亡,安陵士兵們受命令限制不敢傷害易宸璟,而易宸璟也沒有力氣對擋住去路的人造成威脅,比起前一日安陵軍與易宸璟所率隊伍的交戰,這一場對峙和平許多,卻更加慘烈??於易宸璟而言,這是場體力與心力透支到極限的戰役。

    看著易宸璟嘴唇乾裂流血,撐著長槍站立不穩,兀思鷹急得團團轉,咬咬牙一跺腳解下腰間水袋丟到易宸璟身旁,語氣幾近哀求:「太子殿下先喝口水休息一下也好,您再這樣下去……」

    再這樣下去,附近等待啄食屍體的禿鷲就要迎來豐盛大餐了。

    對離開隊伍後就再沒進過食水的易宸璟來說,一袋清水可以讓他活下去的可能大為提升,然而那雙近乎凝滯的眼連看都不看,仍是邁動僵硬步伐向前移動。

    就是這樣一步步走著,他硬是將安陵士兵逼退四里地。

    長槍已經沒有力氣再揮起,如今變成了支撐身體的枴杖握於手中,易宸璟大半重心都落在杵進沙地裡的長槍上,低垂頭顱讓人看不見任何表情。看見又能如何?這時的麻木已抹去他所有表情,僅剩意識支撐著機械行動,邁步,向前。

    筋疲力盡的身體似乎感覺不到風與沙了,熾熱陽光重新回到大漠上時,易宸璟甚至分不清眼前所見、耳中所聞是真實還是幻覺,腦海中嗡嗡作響無法思考,就連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也無從辨別來自何方。

    是安陵的增援嗎?還是誰又送來命令,告訴那些不停後退的安陵士兵不必再讓步,一刀砍死他就好呢?若是就這麼死了倒能免去許多痛苦。

    進退兩難安陵士兵們顯然也聽見了那陣急促馬蹄,紛紛回頭,瞪圓眼睛張望過後不約而同發出驚呼:「是、是白家三小姐!」

    全靠長槍支撐才勉強站立的身子一僵,易宸璟緩緩抬頭向前方看去,可視線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更別提馭馬之人面容了。咳了兩聲吐掉口中黃沙,易宸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又飛快邁了兩三步,與此同時,飛奔的駿馬也以最快速度向這邊靠近。

    火紅衣衫在漫漫黃沙襯托下異常耀眼,飄蕩的霞帔劃出一線優美的紫色弧度,與烏黑長髮糾纏翻飛。馭馬之人伏低身子緊握韁繩,瘦削身軀顯出七分颯爽三分剛強,白皙面容上一道傷疤橫陳,醜陋,卻讓人如此懷念。

    「綺……歌……」乾裂嘴唇蠕動,血腥瀰漫口腔,易宸璟愣愣地看著那道身影一點點逼近,一遍遍問著自己,那是幻象嗎?

    如果是,那麼大概是他死到臨頭出現幻覺;如果不是……

    「都讓開!讓開!」眾人之中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兀思鷹,眼見騎馬奔來的人是白綺歌,急忙揮手示意眾人讓開一條路。

    馬蹄踏起塵沙沾滿衣衫,一夜冷風洗禮的面頰蒼白而沒有光澤,可是那雙眼卻如珍貴的清水一般透明清澈,眸光柔和。遠遠看見人群時白綺歌就知道,易宸璟在那裡,他在那裡等著她,來接她。

    長槍與紅色身影幾乎是同一時間落到地面,在馬身越過人群貼近易宸璟身前那一剎那,白綺歌顧不得他憔悴面容與搖搖欲墜的疲憊身體,一片火紅如鳳凰飛落,重重撞進易宸璟懷裡。

    傷也好、痛也罷,現在還顧及些什麼呢?能嗅到他的氣息,能感受他的溫度,能在她唯一相信的歸宿之地安歇,哪怕是死,也死得心滿意足。

    易宸璟晃了晃,拼勁所有力氣接住白綺歌而沒有倒下,然而他還不能確定眼前發生的一切並非夢境,伸手捏住尖削下頜讓那張淚眼朦朧的面龐朝向自己看了許久,這才露出熟悉的笑容,與白綺歌緊緊相擁。

    只要她回到身邊就好,不需要任何解釋,沒必要提任何問題,也不用管之後還會發生什麼。

    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彼此全部天下。

    「結束了,都結束了,綺歌。」一遍遍重複著細細呢喃,易宸璟把眉眼埋在白綺歌柔順髮絲間,幾點溫熱便順著髮絲流到白綺歌耳邊、脖頸,癢癢的,如他打在耳邊的呼吸。

    白綺歌說不出話,只能用力點頭,手臂繞過易宸璟雙肩緊緊攬住他的脖子。

    是啊,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哽咽在喉嚨裡的痛楚幾經壓抑,雙腳站得疲憊麻木,白綺歌好不容易才掙脫易宸璟不肯放鬆的擁抱,微微抬頭,看著他,抹去淚水輕笑。

    「還願不願意娶我?」

    輕輕啄去不知道屬於誰的兩滴淚,易宸璟閉上眼長出口氣,再睜開眼時,溫柔已經如同周圍滾滾黃沙,將白綺歌一絲不漏包圍。

    低頭,沙啞著嗓子,在乾澀的唇瓣上淺吻。

    「榮幸之至。」

    而後便是長久沉默。

    風沙弱去,烈日高懸,蒼茫大漠裡兩道人影相擁靜止,唯有眉睫輕顫間無聲而漫長的吻證明這兩個人還活著。

    「咳……」兀思鷹老臉一紅,清了清嗓子,板著臉踹了看得最入神的士兵一腳,「都看什麼看?沒看過人家夫妻親熱?走走走走走,沒看過的自己偷摸想去!所有人一個不留,都跟我回駐地!快!還看!誰再看就跟回遙國去吧!」

    儘管對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感到莫名茫然,安陵士兵們還是本著軍令不可違的準則老老實實轉身列隊,最後貪婪地回頭看了幾眼,整齊離去。

    或許並非好奇,更多的是沉醉,只因那幅風景太過溫馨美好,讓人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天地一線,唯情不斷。

    乾涸數個月的漠南戈壁下雨了,今年的第一場,可能也是最後一場。嘩啦啦的大雨將戈壁礫石沖刷得乾淨濕潤,雨後很快便有幾株頑強綠草鑽出石縫傲然挺立,似是在目送大批去往遙國的人馬,又像是為了紀念什麼。

    「殿下,已經進入我大遙地界,是不是找地方休??」蕭百善敲了敲馬車門,剛要打開便被裡面的人連聲阻止。

    「別開門,等我先穿衣裳!」

    熱心的老將軍當場呆立,瞠目結舌滿面通紅。

    「馬、馬車裡……」

    馬車裡脫什麼衣服?

    幾聲雜亂響動後,馬車門被推開,白綺歌略顯蒼白的面容出現眼前,依稀帶著幾分無奈:「幫他擦藥而已,蕭將軍別多想。」

    「哦,哦……」蕭百善連忙點頭表示理解,隨即壓低頭送上兩個陶罐,「這是此處居民用來治療皮膚灼傷的藥膏,尤其是曬傷,據說效果奇好,太子妃幫不妨給殿下試試。」

    白綺歌接過藥罐,朝蕭百善點了點頭:「多謝蕭將軍掛心。宸璟他只是一些皮外傷,加上站了太久體力耗竭脫水,所以才會這般死豬似的只能躺著,靜養幾天就會好起來。」

    「太子妃著什麼急?我看這幾日有太子妃無微不至照料著,殿下好像享受得很啊!」蕭百善故意提高音量呵呵笑道,「早知道這樣末將就準備輛舒適些的馬車了,這樣真是委屈了太子和太子妃,末將失策,失策了啊!」

    聽出蕭百善話中揶揄味道,白綺歌臉色微紅,還不等想出什麼話來解釋,車內易宸璟哼哼唧唧先一步開口:「蕭將軍何時變得這麼體貼了?準備豪車的事暫且放下吧,蕭將軍這會兒若能給我找個溫柔些的姑娘擦藥最好不過,再讓綺歌幫忙擦藥,用不著到帝都我的骨頭就先斷了。」

    「殿下有膽量找其他女子來服侍麼?」

    「……蕭將軍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去忙吧。」

    短暫而輕鬆的玩笑對話以易宸璟的失敗告終,白綺歌關上門繼續為易宸璟擦藥,馬車外蕭百善暢快長笑,回到隊伍前繼續領路。

    「哪有你這麼說話的,就不怕引人誤會嗎?」白綺歌嗔怪地瞪了易宸璟一眼,微微瞇起眼眸,「對了,要不要我去找個溫柔又漂亮的姑娘來給你擦藥?」

    感受到白綺歌手掌有意無意在酸痛的背上遊走,易宸璟一哆嗦,脖子縮了縮:「別,不是那姑娘死就是我死。」揉了揉肩膀慢吞吞坐起,見白綺歌低著頭在研究送來的藥膏,易宸璟忽地在白皙臉頰上掠過一吻,搶下藥罐丟在一旁將白綺歌攬進懷裡:「到現在我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寧惜醉那個奸商怎麼會做賠本生意放你回來?」

    「契約書都當著你的面燒了,還有什麼不信的?」白綺歌又氣又笑,恨不得狠狠咬易宸璟一口。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或者原因,寧惜醉終是為她違逆了於自己有養育之恩的封無疆,與易宸璟能夠再度相聚是寧惜醉付出極大犧牲換來的,這份情誼,白綺歌到死也不會忘卻。

    看著白綺歌近在眼前的安寧面容,易宸璟找不到一生之中還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鼻尖磨蹭著白綺歌耳垂,聲音輕柔如風。

    「回去就成親吧,我不想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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