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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4章 肺腑之言 文 / 白焰

    風沙瀰漫,日月輪轉,當大漠的夜晚再一次降臨,寒冷戰慄在人群中迅速擴散。

    安陵士兵的驍勇毋庸置疑,但他們從未見過一個人偏執與堅守的極限,直至這一天才大開眼界,而眼前顯然已經體力透支的男人還在頑抗,試圖用盡最後力氣向前邁步,哪怕只是一小步,方寸之地。

    嘴裡滿是血腥與黃沙,視線也模糊不清,易宸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體力耗光了,四肢麻木了,唯有緊握手中長槍的感覺還算真實。

    向前走吧,綺歌就在沙漠中心附近,向前走一步就離她更近一分。

    長槍平輪橫掃卻在半途力竭落地,緊張的安陵士兵們細細挪動著腳步,一邊執著武器小心翼翼避開易宸璟身體,一邊吞著口水,半是不忍地用鈍器或者武器長柄將他推回原地。

    不傷他,也不能讓他靠近。

    封無疆下的命令讓這些士兵十分為難,起初這百十來人還帶著情緒頗為不滿,到後來被易宸璟的瘋狂執著震懾,竟然暗中佩服起來。

    是什麼支撐著大遙太子如此不要命行為?那個即將成為主君妻子的前太子妃嗎?既沒有姿色又不溫柔,為什麼會吸引大遙太子與主君爭搶呢?想不通,只知道過了今夜,爭奪就要結束了。

    當白綺歌成為安陵國皇后,當她徹底放棄昔日身份與所愛,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太子殿下放手吧!主君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三小姐,您又何必執迷不悟?」兀思鷹嘶啞著嗓子苦口婆心,然而易宸璟根本不聽他說話,仍是腳步蹣跚向前。身為安陵**師又對白家有著深厚感情的兀思鷹面對易宸璟束手無策,知道傷了他會讓白綺歌傷心不敢妄動,可這樣只攔不動又沒個盡頭,逼不得已,只能一遍遍苦勸:「三小姐決意嫁給主君,太子殿下阻攔有何用?就算您闖到我軍駐地三小姐一樣不會與您相見。殿下放手吧,別再讓三小姐為難了!」

    為難?綺歌會為難嗎?因為她必須嫁給寧惜醉而他死也不肯同意?

    無聲笑容綻開在血汗污濁的臉上,易宸璟拄著長槍喘息粗重,語氣堅定無比:「她在等我……說好了……到哪裡都會去接她……回家……」

    即便她從未開口,他還是知道的,她在等他,等他披荊斬棘摧毀所有阻礙來到她面前,伸出手,笑著對她說,綺歌,我來接你了。

    天涯海角,黃泉紫陌,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只此誓言,值得用性命相守。

    呼號的狂風捲起砂礫漫天飛舞,捎著誰的思念與決心飄向遠方,在篝火與喧囂笑鬧間悄然落下。

    金絲繡邊,如意紋亂,左鸞右鳳,紫帔垂然。

    如此精美昂貴的婚服是兀思鷹找遙國宮中裁縫特製的,紋案有昭國的山川海牙也有安陵的孤煙落日,象徵著安陵與昭國結盟交好。紫色霞帔被白綺歌攥在手心,無意識地捲出一道道褶皺,取代沉重鳳冠的紅色蓋頭垂在眼前,滿眼所見都是一片紅,以及透過紅色緩緩走來的模糊身影。

    「白姑娘。」

    一身酒氣的寧惜醉站在白綺歌身前,俯看面龐上眉眼低垂,眸色乾淨卻藏著幾分黯然。

    「與他們喝酒不爽快,怎麼也喝不出味道,心裡悶得很,白姑娘陪我出去走走吧。」

    白綺歌沒有動亦沒有回答,玉雕一般靜靜坐著,寧惜醉伸手過來拉她時卻也沒有拒絕,好像已經失去了自我,任由人擺佈。

    寧惜醉的溫柔體貼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更加細心,一手牽著白綺歌一手推開後屋房門,引著她走到院中,走到院外,走到士兵們醉倒一地的空地上。

    「你看,他們都太容易醉,不像我與白姑娘舉杯共飲時,便是千杯也不醉。」踢開腳邊傾倒的酒罈,寧惜醉仰起頭看向缺了一邊的皓月,輕笑,「連月亮都醉了,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卻不肯圓滿,改日我把它射下來送給白姑娘當鏡子可好?」

    白綺歌依舊無聲無息。

    這般情況早在寧惜醉的意料之中因而並不意外,白綺歌拒絕與他說話是一個多月前開始的事了,今夜是他大喜的日子,也是白綺歌心死的日子,要她開口說話談何容易?別說這夜,便是這輩子白綺歌還嚴不願意與他說上一句半句尚未可知,根本不必期待。

    白綺歌麻木地跟隨寧惜醉牽引抬步,寧惜醉沒有為她掀開蓋頭她也不去碰,反正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安陵國的地盤,總也逃不出封無疆掌心。

    「大漠的夜晚與白日不同,很溫柔也很美,白姑娘你看,,呵,我這腦子,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

    耳邊傳來寧惜醉自嘲輕笑,而後眼前一亮,遮擋住視線的蓋頭被利落揭去,浩瀚星空與寧惜醉溫和面龐一同出現在眼前。有多久沒看過這張白皙柔和的面龐已經記不清楚,白綺歌扭頭避開寧惜醉目光,視線隨即被異樣景色吸引,低低一聲驚呼。

    大漠裡居然也有這般仙境似的景色?

    被月光染成銀色的沙地寧靜無聲,一小塊湖泊映著皎潔月色蕩起輕波,倒映在湖水裡的胡楊樹影便隨著漣漪彎曲蕩漾,亦真亦假,如夢似幻。

    「喜歡麼?這湖的名字叫洗月泉,是方圓數百里內唯一的綠洲,也是安陵駐紮在這裡的主要原因。」話罷,寧惜醉拉著白綺歌走到湖邊,彎腰掬起一捧湖水輕輕灑在白綺歌手上,立時湧出無限舒適涼意。

    水源地是沙漠之國最重要的秘密,因為就要成為安陵皇后所以才告訴她嗎?白綺歌挑起唇角,笑得毫無溫度。

    「白姑娘能不能別露出這種表情?我會覺得自己罪無可赦。」寧惜醉苦笑,微微歎了一聲,「我只是希望你開心些,一點點也好,並沒有其他意思。」

    紅色蓋頭飄落湖中,隨著水波向對岸飄去,寧惜醉想了想,又拉著白綺歌靠近湖邊坐下。

    「反正已經偷跑出來,索性今晚不要回去了,明天義父要罵我擔著就是。我知道白姑娘怪我瞞了許多事情,想來想去終歸是自己的錯,今晚承認錯誤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我的事,安陵國的事,只要白姑娘願意聽我囉嗦,今晚就當做排解無聊的故事聽聽吧。」

    細膩月色徜徉在星辰之海,星光月光,灑下一片寧和。

    燈光搖曳的石屋裡飄出一陣酒香,那酒恰是用洗月泉泉水釀的,甘冽香醇,引得喝酒之人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容。敲門聲傳來,封無疆收起笑容恢復刻板神情,咳了一聲,敲門之人推門而入。

    「三更半夜不睡覺,找老夫何事?」

    「……不是義父要我來的麼?」蘇不棄些許愕然。

    「誰找你來了?是惜醉那小兔崽子跟我說晚上你要來找我談談,,」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封無疆恍然大悟,一拍額頭怒氣沖沖,「小兔崽子,又戲耍老夫!」

    蘇不棄也很快想明白其中原委,滿心無奈。

    真相是他和封無疆誰都沒有找對方,而是寧惜醉在中間傳話捏造「想要談談」的虛假消息,於是這義父子二人便大眼瞪小眼滿臉茫然,某人卻在哪裡偷笑。

    「罷了,來都來了,再者確實有些話想和義父說。」蘇不棄關上門走到桌前,提起酒壺為封無疆斟了杯酒。

    封無疆冷哼一聲沒什麼好語氣:「要是給誰求情的話就不必說了,老夫陰險狡詐一肚子壞水,活該老無所養,不需要積什麼陰德。」

    「義父不是說不會較真惜醉的玩笑話麼?」

    「老夫什麼時候跟他較真兒了?」

    蘇不棄啞然無語,搖搖頭坐下,暗暗責怪自己忘了眼前老頭子脾氣又臭又倔且嘴硬面皮薄,這種話根本不該說出來讓老人家丟面子。提起酒杯與封無疆輕輕一碰,三杯酒下肚,白皙面頰上泛起一絲紅潤。

    「多謝義父沒有放棄瑾琰。」

    封無疆斜了蘇不棄一眼:「別謝我,看你這麼多年比他們兩個懂事的份上。」

    「瑾琰自幼就比我經歷更多苦難,後來在遙國皇宮又受了那麼多折磨,也不能責怪他太多,是我這個哥哥沒有盡到保護責任。」提起蘇瑾琰,蘇不棄顯得有些低落,沉默少頃把話題轉到寧惜醉身上,「其實惜醉也一樣。雖然名義上他是我的主君,可平日裡我們之間更似兄弟,他心裡想什麼我多少知道一些,是苦是樂,我也比其他人更容易瞭解。」

    「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些?」封無疆沉下臉色,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蘇不棄自然看得出封無疆在生氣,他也知道每次提及寧惜醉的不自由封無疆都會如此,往常說到這地步他便不再繼續,但今天不行,深埋心底的話必須全部說出來,否則將使許多人一生為憾。

    「我知道義父一直以來都以復國為目標,為了讓夏安族血脈延續付出許多辛苦,從尋找夏安遺民到擇地建國,再到與各處勢力抗爭,這些年義父的辛勞我們都看在眼裡。可是義父有沒有想過,惜醉他志不在此,就算成為安陵國君統御大片領土又有什麼意義?夏安國已經亡了,安陵國是一個全新的開始,為什麼非要一個不願權勢加身的人來做皇帝?就因為惜醉他留著先王的血脈嗎?對義父而言,到底是復國重要還是惜醉重要?」

    夏安族,復國……

    那是凝結封無疆一輩子心血的兩個詞,即便是滿面皺紋的現在提起,仍舊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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