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皇宮……
有多久沒動過這個念頭了?
白綺歌眉眼低垂,唇邊笑容不知道是苦澀還是自嘲.初入遙國她最想的事就是離開皇宮回到昭國,那之後與易宸之間發生很多事,好的,壞的,不計其數。長久接觸中他們從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仇敵變為夫妻,而她也再未想過要離他而去,此時聽外人問起,心裡自是別有一番滋味。
「除了這裡,我還有地方可去嗎?」用反問作為回答,白綺歌笑了笑扭開頭,不讓蘇不棄看見她眼底一抹生澀僵硬。
她想留下偏有人不願她留下,身為替嫁罪民,她能頂著遙皇施加的壓力堅持多久?倘若易宸意志堅定要與她在一起還好說,如果他退卻了……
白綺歌不敢再想下去。
大概是覺察到白綺歌忽然沉默的原因,蘇不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幾番思量,指骨無意中輕磕腰間刻有名字的玉珮時終於下定決心,淡淡開口:「何必非要一輩子耗在遙國?也許,有人比七皇子更懂得你的珍貴也說不定。」
「你是指寧公子麼?」白綺歌不假思索回問。
蘇不棄並未立即回答,而是開門看了看內屋仍在熟睡的素鄢,然後才抬眼望向白綺歌。
「你果然早就猜到。」
「沒理由猜不到。」深吸口氣,白綺歌長長呼出,笑容愈發寡淡無味,「碧目雪膚的民族在中州十分稀少,自夏安國滅亡後更是罕見,忽然之間在我身邊出現這麼多且又都神秘兮兮的,我怎會不多想?蘇瑾琰本是易宸暄心腹手下,按理說應當與我為敵才對,可他屢次暗中出手幫忙我聽他說過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宸,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但你就不同了。」閉上眼細細回想至今以來的遭遇,白綺歌繼續道:「你我第一次相見應該是在校軍場那次,再後來是北征途中,如果我沒記錯、沒認錯的話,你已經救了我三次,並且與宸無關。」
校軍場攔住雲鍾縉助她逃走,北征路上先是縱馬解圍後是為保她與蘇瑾琰對峙,這三次白綺歌記得清清楚楚。
「四次,還有你返回大營被暗箭偷襲那次。」見白綺歌挑明,蘇不棄也不再對過往接觸避而不談。事實上蘇不棄對自己的表現頗感不適,從小到大沉默慣了,就算與義父封無疆對話也是惜字如金,寥寥數句便終結話題,像這般和白綺歌長篇大論地交談實在彆扭,尤其是在細數二人的「緣分」時,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在無恥邀功,幸而白綺歌並不在意。
「在你沒出現之前我還能相信寧公子只是個普通行商,在你神神秘秘幾次突然出現救了我之後,我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校軍場,北征,從帝都到鴻雀原再到霍洛河國,你不可能是湊巧遇到我被人襲擊才出手相救的,而你出現的地點、時間又往往與寧公子重合,思來想去,唯有你們是一起的這個可能。」
其實這些問題白綺歌早該想到,易宸五次三番的懷疑也並未非單純出於嫉妒,寧惜醉身份是謎,目的是謎,所有一切都是個謎團,她之所以一直信他、不斷為他開解,說起來真的沒有任何有力證明,就只因「知己」二字。
潛意識中她總期望著,期望著那個有著乾淨眼眸、笑起來溫潤親和的男人能與其他人有所不同,僅有的,她能夠無條件信任的人。
似是看穿了白綺歌的心事,蘇不棄忽地說道:「他只是讓我保護你,僅此而已。」
除了托付別人保護她之外還會適時出現為她調節心情,與易宸吵架也是寧惜醉從中說和,真的就像個最貼心的朋友,知己,至交。白綺歌沒有繼續說下去,她不想過多詢問蘇不棄與寧惜醉以及蘇瑾琰、封無疆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問那麼多有什麼用呢?她只要知道寧惜醉不是壞人就好。
而他也從未辜負她的期望。
「對了,你應該知道素嬈吧?素鄢姐姐的妹妹。」白綺歌忽然轉換話題,眉頭微皺,「素嬈闖入五皇**中意圖行刺被禁衛營當場擊斃,這件事素鄢姐姐若知道了定要悲痛不已。你也看到了,這兩天斂塵軒上上下下都被敬妃娘娘和素嬈失蹤的事鬧得雞犬不寧,誰也沒有多餘精力來好好照顧素鄢姐姐,若是可以,請你照顧她幾天,我會調走伺候的下人。」
白綺歌哪裡知道蘇不棄去過遙闔殿且是敬妃的救命恩人?蘇不棄也不言明,只乾脆點頭應允就算白綺歌不說他也會來,浪費幾顆**香罷了。
「今天你先回去吧,免得外面侍女醒了發現什麼。我會找機會對素鄢姐姐說明素嬈的事,明天之後,還要拜託你好好照顧她。」
蘇不棄仍是吝惜言語,打開房門邁出一腳時忽地頓住,留下一句意義不明的話後迅速消失在院牆外。
「如果你決定離開皇宮,他會隨時等著帶你走。」
他?誰,寧惜醉麼?白綺歌茫然,寧惜醉與她之間不可能有男女之情,憑借那份惺惺相惜就肯帶著一國皇子妃遠走高飛,未免不太現實……況且,她也不會選擇離開。
易宸身邊,才是她的歸宿。
遙國一夕之間風雲突變,遙皇於深夜擬詔廢除現任太子,賜封西靈王,分封西召、靈溪、裕安三郡;最被看好的五皇子易宸暄非但沒有接替太子之位,反而在無子嗣的情況下被封為安寧王,封地遠在大遙邊境;太子之位由誰繼任暫無皇旨,但無論是前朝後宮還是市井街巷,幾乎所有人都肯定地說,新太子非七皇子莫屬。
作為遙國年輕將軍征殺三年有餘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收復皋蘭、靖懷等地,逼降姜、鳶、昭三國,剿滅霍洛河汗國,使大遙版圖空前擴張,一統中州,如此有勇有謀被百姓頌為皇子將軍的易宸得到了朝臣和遙國人民的一致支持,偶有幾個提著腦袋在上朝時啟奏反對的,遙皇一道聖旨便革職走人,甚至有左丞相或五皇子黨羽被抄家、誅九族,態度之強硬令文武百官噤若寒蟬,再無人敢唱反調。
暴風驟雨中心的主角易宸變了個人似的,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不理不問,每天大部分時間都陪在敬妃身邊,已經有五、六日未曾出過斂塵軒大門。白綺歌也是每天都到敬妃那裡,翻身、清洗、換藥,易宸不方便做的事她做,精心細緻程度不亞於親生兒女,連伺候多年的侍女也自歎弗如。
儘管如此,兩人間的交談依舊極少,寥寥幾句也是平淡無味。
敬妃年紀大了,加上身體一向不算太好,這次受傷儘管有太醫全力醫治還是迅速惡化,唯一可以作為安慰的是敬妃的精神狀態一日好過一日,漸漸能認出易宸、白綺歌等人,偶爾還能說會兒話、進些湯湯水水。依太醫所言,說直白一些,敬妃這是迴光返照,熬不了幾日了。
易宸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瘦,短短幾天瘦了一圈,臉色也蠟黃許多。白綺歌勸他休息吃些東西,得到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沉默,一來二去索性也不勸了,陪著他一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殿下是男人,身強力壯的熬得起,小姐你這身子怎麼熬得下去?」眼見白綺歌自找苦吃,玉澈急得見一面就哭一次,白綺歌卻無動於衷,只垂著眉眼表情平淡。
「我是他妻子,自該同甘共苦。」
嘴上說著,心裡卻矛盾,癡癡想著他是不是還把她當做妻子,願意與她同甘共苦。
記不清是第七還是第八日夜裡,苦熬的白綺歌終於支撐不住半昏半睡,越來越瘦骨嶙峋的身子縮在椅子裡瑟瑟發抖不吃不喝多日,虛弱身軀連最起碼的御寒能力都無法提供了。
薄毯輕輕披在瘦削肩背上,易宸站在白綺歌身邊,靜靜看著那張憔悴容顏。手指小心翼翼刮過蒼白臉頰,冰涼,略顯粗糙,全然不似其他宮中女子那樣細膩柔軟,醜陋傷疤記載著滄桑侵蝕的痕跡。
微微躬身,同樣冰涼的唇貼在那道傷疤上,輕顫著,如她熟睡時的眉睫。
這一刻本該是最幸福不過的,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在身邊,可是,一個即將消逝,一個,不敢碰觸。
他一直在後悔,後悔那日不該斥責她,後悔這些日子因賭氣刻意冷漠疏離,想起趕往太醫府那天發現她悄無聲息消失在身後時自己的驚惶無措,易宸總是心痛如刀絞。
他驀然發現,沒有白綺歌在身邊是多麼無法想像的一件事。
道歉麼?告訴她自己錯了,沒有她自己完全不能安定心神?他是個男人,手握著半壁江山的皇子,這種話如何說得出口!又何況軟弱、依賴性過強的男人向來不為白綺歌所喜歡。
越是在乎就越難開口,所謂相思苦就是如此吧。
床榻一陣微響將易宸注意力轉移,回頭看去,竟是敬妃醒來了。
「娘親,怎麼醒了,可是哪裡不舒服?」匆匆趕回床邊,易宸柔聲低問。
許是說話聲太大,又或者是易宸離開時捲起的衣風激起渾身寒冷,白綺歌也從短暫的小憩中清醒,仰頭望向敬妃,竟看到無力的手掌正朝她微弱揮動,驚愕間也沒注意到身上薄毯滑落。
「小鶯歌,你過來……我有話對你們兩個說……」
白綺歌和易宸的心同時一沉。
那語氣,就好像要交代後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