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山山高險峻.不經常踩踏的小路枯葉雜草遍地.一不小心就會因地面寒霜腳底打滑.傅楚一個文弱少年抱著白綺歌很是吃力.再加上葉花晚在旁邊多此一舉的提醒.幾次都險些摔倒.
「葉子.你再說我就真抱不動白姐姐了.」
「別別別.還有那麼長一段路呢.你不抱難道讓我抱嗎.哎哎.小心前面.有石頭.有石頭.」葉花晚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好心辦壞事.仍在不知疲倦地「善意提醒」著.殊不知被她一驚一乍的提醒兼隨手一推影響到.傅楚一個踉蹌向前倒去.眼看就要連著白綺歌一起摔倒地上.
一陣衣風捲過.頎長身影趕在傅楚倒地前接過白綺歌抱在懷中.獨留沒人管的傅楚摔了個狗吃屎.一身一臉枯葉灰土.狼狽不堪.
葉花晚扶起傅楚拍了拍身上塵土.頗為埋怨地看了趕來的易宸璟一眼:「我還以為你變成石頭不會動了呢.害得師兄要替你抱著白姐姐走這麼遠.」
易宸璟畢竟有功夫在身.即便傷著.想要追上葉花晚和傅楚二人並不困難.其實他跟在後面已經有一陣工夫.只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始終不願追到近前.及至看見傅楚跌倒、白綺歌就要被甩在地面方才急急衝過去.小心翼翼地護白綺歌不再受傷.
見易宸璟趕來.傅楚長出口氣:「還好沒摔到白姐姐.」
「你說毒醫肯救綺歌了.真的麼.」易宸璟臉色仍不太好.聲音沉悶低啞.
傅楚指了指前面道路.三個人加快腳步匆匆前行.邊走邊簡單交談.
「肯不肯暫時說不准.但我和葉子會想盡一切辦法求師傅格外開恩救不了白姐姐.以後我還有什麼臉面見戰大哥.」
易宸璟不著痕跡地瞥了傅楚一眼:「你認識戰廷.他向你提起過我.」
「戰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認識的.至於宸大哥你……」傅楚搖搖頭一聲苦笑.「豈止是提起過.宸大哥你不知道.因著戰大哥和青絮姑姑廣發江湖令.現在滿中州的江湖人士都在尋找你們下落.不想竟出現在我們西楚偏僻之地.這大概是上天給我報恩的機會吧.」
什麼江湖令、什麼報恩、什麼青絮姑姑.易宸璟根本聽不懂.但至少他從傅楚話中得知.戰廷在極力尋找他和白綺歌下落.
一路躲避易宸暄手下追殺到西楚.易宸璟也聽聞了自己的「死訊」.現在大遙舉國上下從朝臣到百姓都以為他和白綺歌已經死在靈芸城.也因此他無法公開自己皇子身份試著與人說過幾次.都被拎著掃把趕出來.不是把他當成腦子有病就是說他假扮嘲弄了為國殉身的皇子將軍.更有甚者大吵大嚷引來易宸暄麾下殺手.逼得他和白綺歌狼狽奔逃.
現在知道戰廷四處尋找他們.也就是說戰廷不相信他們的「死訊」.如此一來返回帝都的希望便增加三分.畢竟有人可以幫他們了.
懷中女子無聲無息、身子冰冷.易宸璟緊了緊手臂.語氣愈發不安:「她身子很涼……」
「無礙.我封了白姐姐幾處穴道.血脈不通自然會渾身冰冷.但見到師父前也只能這樣以保性命無虞.」似是十分有把握毒醫會出手救人.傅楚的語調輕鬆許多.易宸璟低頭看去.果然.白綺歌後肩傷口周圍紮著數根銀針.傷口幾乎不再見有血流出.
易宸璟不再多說.抱緊白綺歌以最快速度疾行.神色雖有些黯淡.目光卻堅定無比.
無論如何.他要白綺歌活下去.
到達毒醫居所時易宸璟忍不住倒吸口氣.眼前景象仿若仙境.飄渺虛幻.
這是西楚啊.時不時飄起鵝毛大雪的萬里冰封地域.怎會有如此絢麗景致.半山腰處竹樓精緻、小舍寬敞.清流急湍涔涔流過叮咚作響.大片大片花草爭相鬥妍、各展風姿.香氣連綿不盡.一眼望去如花開十里.而站在花間的男子素衣散發.一派仙風道骨.逍遙自在.
「師父.」葉花晚怯怯地叫了一聲.
彎腰鋤草的男子應聲回身.眉宇間一絲不耐閃過:「誰許你們帶人上山的.立刻送走.」
「師父.求您網開一面.這位公子是戰廷戰大哥的……朋友.徒兒曾蒙戰大哥救命之恩.如果不能救白姐姐眼睜睜看她死去.徒兒以後還以何臉面見戰大哥.」傅楚撩起衣角跪在地上.向毒醫沈御秋苦苦哀求.
葉花晚也後知後覺急忙跪地.小腦袋微微側偏偷偷看向沈御秋.顯然對師父很是懼怕.然而沈御秋看起來並不嚇人.微有些嚴肅的面容看起來不過而立之年.比易宸璟預想中年輕得多.
「戰廷於你有恩.於我卻毫無交情.要報恩、要救人是你的事.找我做什麼.」沈御秋不為所動.繼續彎腰侍弄花草.「我的條件連青絮都不能破例.又何況是戰廷.」略頓了頓掃一眼旁邊抱著白綺歌默然而立的易宸璟.又道:「你有能力便救.沒能力以後就別攬這苦差事.有那精力莫不如多看看醫書.」
因之前傅楚所說毒醫救人的三個條件.易宸璟對沈御秋先入為主的印象並不好.這會兒看他見死不救更是厭惡.竟然連求都不肯求.只低頭看著白綺歌一臉平靜:「窮人富人都是人.排斥權貴以顯示自己高風亮節卻漠視人命.根本沒有資格自稱為醫.」
「可笑.我何時自稱為醫了.不過是隱居山間種花採藥、安享天命.巴不得世人忘了有我存在.還不是你們這些擾人的傢伙不請自來又自作主張到處宣揚的.再者我從沒說過自己高風亮節.正相反.我俗氣得很.」
葉花晚見識過易宸璟的冷硬脾氣.眼瞅這兩人言語衝突、話不投機.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看看傅楚.同樣的一籌莫展.
要救人先求人.連句好話都不肯說還處處冷嘲熱諷.哪有這樣求醫的.葉花晚抓耳撓腮思考半天.忽地露出驚喜表情.起身跑到沈御秋身邊拉了拉鬆散衣袖:「師父.您就救救白姐姐吧.其實白姐姐並不違背您的三條規矩啊.」
「你當我不知道他們身份.」沈御秋冷哼一聲甩開葉花晚.「王侯天家.皇族血脈.身體裡也是一堆腐臭骨頭.幫窮不幫富.如此富貴血統別來污了我這貧瘠之地.傅楚.送他們下山.」
沈御秋轉身欲離開.葉花晚急忙伸開雙臂攔住他去路.水靈雙眼骨碌碌一轉:「他們哪裡是富貴人家了.師父.你看.現在宸大哥和白姐姐被人追殺淪落至此.哪裡還有半點兒皇子地位.就算皇帝老子再有錢、再高貴.那也不是宸大哥的啊.其實他比誰都窮.就那幾塊碎銀還被陸老頭拿走了.師父.您就行行好吧.白姐姐的毒除了您沒人能解.再等下去人就沒命了.傳出去讓江湖上的人怎麼說.哦.說您見死不救.眼看著符合條件的人死在青冥山上.多損名聲啊……」
沈御秋臉面一僵.狠狠瞪了葉花晚一眼.
從某方面來說易宸璟的確是個窮人.大遙再富貴也並非他所有;白綺歌是中毒這點確認無疑.滿身鮮血、呼吸微弱也說明她正處於生死一線間.那三個條件她竟是完全符合的.如果不救.他豈不是親手毀了自己的規矩.
救了.又覺得心有不甘.白讓遙國七皇子嘲笑一場.
「師父.別猶豫了.救人如救火.這血流得都快干」
「閉上嘴.一邊站著去.」沈御秋一揚手.葉花晚立刻把話吞到肚子裡灰溜溜站到一旁.低眉順眼一臉委屈模樣.伸手沾一抹白綺歌身上血跡放到鼻下輕嗅.沈御秋皺了皺眉:「誰下的毒.」
易宸璟遲疑片刻.低道:「五皇子.」
「也就是說.她中毒是因為你們這些皇子相爭.」本就不滿的面色愈發明顯.就連語氣裡的厭惡也毫不遮掩.「天下是你們的天下.你們這些王侯將相坐享富貴榮華卻要無辜之人流血犧牲.這還不算.難道連我也要拖下水為虎作倀麼.」
「我只問你.救.還是不救.」清俊臉龐抬起.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有的只是死水一般沉寂.
那樣索然無味的表情令沈御秋感到意外.先前聽傅楚大加讚揚二人感情之忠貞不渝.何以這位七皇子絲毫沒有表現出對救人的急切渴望呢.是太過絕望因而心死麼.他沈御秋雖不是人人都醫.可經他手醫治的中毒者從無失敗先例.那些來求他的人哪個不是畢恭畢敬近乎哀求.唯獨易宸璟既不開口相求也不表露絲毫焦急痛苦.這倒讓沈御秋很感興趣.
提在手中的藥籃終於放下.沈御秋向傅楚使了個眼色.後者面露狂喜.忙不迭拉著葉花晚去準備所需東西.
「這女子是你何人.」
「我妻子.」易宸璟輕吻白綺歌額頭.毫不在意有人站在面前.
「你可有想好.確定要救她嗎.」手指一撥.紮在白綺歌後肩的銀針掉落在地.止住的血又開始流淌.沈御秋從腰間錦囊裡拿出一卷紅絲線綁在白綺歌肩頭.用力一勒.傷口的血登時止住.指了指不遠處精舍.沈御秋示意易宸璟跟在他身後.不疾不徐引路:「你既是皇子又捲入奪位之爭中.作為你妻子總免不了成為對手目標.我救她這一次又能如何.日後指不定還有多少危情險阻等著她.萬一你敗了.或許比這更加生不如死.」
易宸璟不言不語.彷彿沒聽到一樣.仍是面無表情.
沈御秋忽地停住腳步.微微側身.易宸璟的木然與白綺歌慘白臉色盡收眼底.一絲玩味笑容清淡.
「如果我說.要你用皇子之位、天下霸業才能換她一命.你還會堅持救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