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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57章 不見白頭 文 / 白焰

    陡然變化讓所有遙軍傷兵呆若木雞.難以置信地望著陳安.

    那些話的意思……他早知道這裡有人埋伏.並且這些人與他相識.可那些人是霍洛河族的士兵啊.一個遙國參軍怎麼可能與敵人有所關聯

    不動聲色握緊長劍.易宸璟長臂平伸直指陳安.表情淡而無味:「枉蕭將軍幾次向我舉薦你.說你忠肝義膽、有情有義.可當大任.卻不想竟是個賣國求榮的卑鄙無恥之徒.」

    「你閉嘴.」激動的陳安才不管易宸璟是什麼身份.回頭便是一聲怒喝.「我陳安是大遙子民.流的是大遙血脈.早知道他們會傷害城中百姓.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縱容.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要不是你們這些皇子天天爭來爭去、為了皇位陰謀不休.大遙豈會有今日局面」

    皇子相爭與他有什麼關係.除非他也在局中做著誰的棋子.而諸位皇子中迫不及待想要置易宸璟於死地的.不言自明.

    「原來你是五皇子手下.」隱藏關係豁然明朗.白綺歌也不由得怒從心生.「帝位歸誰自有皇上決斷.與北征有何關係.你知不知道.因你一人背叛賣國.這滿城百姓都要遭受無辜殺戮.還有你身後四百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要因你枉死.你算什麼大遙子民.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被白綺歌厲聲斥責.陳安變得愈發激動.然而他沒有辯解.而是用另一種方式證明著自己的忠誠對遙國.對體內流淌的血液.而非哪個人.

    事先埋伏的霍洛河族士兵早知道陳安是背叛者.雖然瞧不起他卻也沒有過多提防.當陳安猛然拔刀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時立刻亂了套.嘲笑眼神轉瞬化為緊張驚慌:「你.豬玀.幹什麼.」

    「蒙術王子是吧.讓你的人退後.全部退到城外.」鋒利刀刃前進半寸.在被挾持的霍洛河男子頸上割出一道傷口.陳安目光凶狠.往日溫和形象蕩然無存.「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他.」

    一群霍洛河汗國士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猶豫地看向被挾持的霍洛河王子蒙術.後者顯然不是個乾脆利落的人物.眼中神色激烈變幻片刻.最終還是頹然揮揮手命眾人退下.陳安押著蒙術邊走邊退.一直退到易宸璟身前.對面霍洛河士兵也相應退回靈芸城北門處.這麼遠距離就算想發起突襲亦有的是時間防禦了.

    「往城南走.出了城是大平原.他們想追就沒那麼容易了.」

    敵人就在不遠處.沒有多餘時間詢問詳情或者追究責任.易宸璟二話不說組織眾人向城南移動.只是這四百多人都有傷在身.速度怎麼也提不起來.連走帶跑耗了許久才見到靈芸城緊閉的南城門.

    城南也有霍洛河士兵守著.但人數不多.陳安照舊以蒙術為人質喝令對方退到一旁.目光掠過被留下的幾匹馬時一亮.面上有了幾分喜色:「去把馬牽來.大將軍和皇子妃先走.其他人……傷輕的各自選匹馬逃命去吧.傷重的.願走便走.願與我留下殿後的去找幾件趁手武器.能守一刻是一刻.」

    「城已破.守之何用.你想帶著大家送死嗎.」易宸璟不理解陳安的安排.皺著眉低道.

    陳安苦笑聳肩和眾人一起推開城門.一身懶散勁兒又似往時一般:「我守座死城幹什麼.你以為我想死.還是拉著一群兄弟一起死.大將軍.睜開眼睛看看吧.這些人傷的傷殘的殘.一起逃能逃多遠.與其都死在一起.不如讓能逃走的多些機會.日後活著的話給大家燒幾張紙叨念幾聲也就夠了.」深吸口氣收斂正色.陳安眼中流露出一絲愧疚:「陳安辜負了蕭將軍與大將軍的期望.致使霍洛河族血洗靈芸城.連累數萬無辜百姓.這罪孽洗是洗不清了.如今惟願大將軍與皇子妃能逃脫追擊.替屬下完成最後一個心願.」

    一聲悶響.一蓬血花飛灑.霍洛河王子的頭顱骨碌碌滾到易宸璟腳邊.死不瞑目的雙眼暴突而出.不甘地望著寂寥夜空.

    「屬下妻兒老小都在五皇子手裡.請大將軍無論如何救他們逃離魔掌.來世做牛做馬.必當報答.」將一隻錦囊塞給易宸璟後.陳安灑脫揚手.帶著熱血的刀刃平指向前.被壓迫半生的脊樑骨終於能挺直站穩.做他想做之事.

    身後.沒有士兵騎上馬.沒有人選擇逃亡.殘破流血的身軀全部跟隨陳安傲立著堵在城門口.為年輕的征軍主將築起最後一道防線.而他們的目光均是一樣的.堅定無畏.豪情萬丈.

    四百人死.換兩人生.這是北征之路、是茫茫的鴻雀原上最後一場戰役.

    沒有動情勸說.沒有熱淚盈眶.易宸璟默默地抱著白綺歌翻身上馬.定格在眾人眼中的最後一個動作是雙手抱拳.薄唇緊抿.而後調轉馬頭.絕塵而去.

    他還不能死.為了自己.為了白綺歌.也為了那些因信任他、追隨他而付出生命代價的人們.

    他日江山染血又或盛世歡歌.就當做是對他們的祭奠吧.

    蒿草茫茫.天地一線.日昇月落.夜去晝來.

    縱馬狂奔一整日.耳畔彷彿一直響著喊殺揮砍聲.幾日幾夜不曾好好休息的易宸璟疲憊至極.除了記得要保護懷中女子之外幾乎失去所有意識.便是連身在何處、後方是否有人追擊都不清楚.

    又一次夜幕降臨時.身下的馬熬不住倒下了.筋疲力盡的易宸璟也好不到哪去.躺在蒿草叢中再挪不動步.

    「睡吧.換我守著你.」耳畔溫柔軟語.臉頰一絲微涼.易宸璟最後動了動手指.沉沉閉上眼睛.

    哪怕睡去.他也不忘緊緊牽著白綺歌冰涼手掌.

    原野風聲呼嘯.風停時則萬籟俱寂.白綺歌就趁著風停的短暫時間側耳細聽.聽他呼吸均勻.看他眉頭舒展.臉上便會露出一絲淺淡笑容.他太累了.一直一直保護著她.做她的屏障.做她的避風處.做她無可取代的守護者.

    那麼至少他安睡時.讓她來守護他.

    手指已經涼得失去知覺.背上傷口仍然在流血.本色純白的衣衫大半都被染紅.如同綻開一朵象徵死亡的妖冶之花.白綺歌挪動身子躺在易宸璟臂彎裡.頭枕著溫熱胸膛.彷彿這樣就能汲取一絲溫暖.讓她不至凍僵.

    沒有多少時間了.她感覺得到.

    曾經無數次設想與易宸璟的未來.好也罷壞也罷.多少還有個盼頭.而今這身體就快要化為屍骨長眠地下.許下的諾言再實現不了.那種遺憾無法言喻.

    她死了.誰為他畫下陣圖指點江山.

    她死了.誰給他倒杯清酒對酌笑飲.

    她死了.誰幫他傾盡所有謀劃帝位.

    她死了.誰陪他踏遍乾坤袖手天下.

    「我不想死……」低聲呢喃.沒有眼淚.卻如泣如訴.

    想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靈芸城孤零零地矗立在鴻雀原上.當北征的遙軍凱旋而歸再度入城時.迎接他們的只有殘肢斷臂.腥臭撲鼻.以及死一般寂靜.

    蕭百善坐在城頭呆呆地望著帝都方向.勝利的喜悅全然不見.身旁喬二河哭沒了淚.失了魂似的倚著冷硬城牆.滿手血污泥土他幾乎翻遍了所有屍體.只為再見一眼那張溫和笑著的殘花容顏.

    終是沒能如願.

    誰會想到霍洛河尚有殘兵逃走呢.誰又會想到.那個叫蒙術的霍洛河王子居然帶人悄悄繞到遙軍身後.血洗了靈芸城並鋪開天羅地網等易宸璟出現呢.蕭百善沒想到.梁宮沒想到.恐怕連霍洛河汗王都想不到.

    「霍洛河人把所有士兵都困在城中.那些士兵抵抗很久還是敗了.我看有一個大概這麼高的男人和一個受傷的女子被特別挑出來.審問幾句後就推進了火堆裡……」渾身破爛的瘦小男人抖個不停.向蕭百善說起自己所見時帶著哭腔.「要不是我躲進箱櫃裡躲過一劫.只怕這會兒和那些士兵一樣都被亂棍打死了.軍爺.軍爺你要為我們靈芸城百姓報仇啊.我的兩個孩子還不會說話就……」

    後面又哭著說了些什麼蕭百善根本聽不進去.他只聽明白一件事.大將軍和皇子妃死了.被埋伏於此的霍洛河士兵燒死了.

    千算萬算算不到天數人命.那對兒龍鳳終是沒能逃過這一劫.一同死在戰爭尾巴上.而他還要走下去.回帝都.回皇宮.去向皇上報告勝利喜訊與殘酷事實.

    「二河.起來.去給大將軍和皇子妃鞠個躬吧.皇子妃一直把你當弟弟一樣對待.」推了推表情麻木呆滯的喬二河.蕭百善歎了口氣.「這次回去我也該卸甲歸田了.只可惜不能請大將軍與皇子妃喝上一杯.寧老闆留下的酒我可是當寶貝似的收著呢.」

    「蕭將軍.我怎麼覺著.皇子妃還活著呢……那麼好的人.老天爺怎麼忍心就這樣送走.」

    「自古美人如名將.人間不許見白頭.這倒是.名將紅顏都見不到白頭了……」

    風吹過.由北向南.捎帶著北征勝利以及七皇子戰死沙場的消息傳入遙國帝都.一時朝野內外議論紛紛.有頌讚.有惋惜.更多則是漠不關心.遙皇一股火病倒了.也不只是因著失了兒子還是因著損了一員名將.無奈之下只好將政事暫時交給五皇子代為處理.這一決定又引發不小風波.太子有名無實.多少人都私下猜測遙皇會不會廢太子重立.最有可能取代太子的五皇子易宸暄對此卻絕口不提.反而主動提出追封七皇子為北昭王、安國大將軍.每每談及早亡的皇弟都是一臉悲傷.唏噓不止.

    許是都沉浸在一統中州的喜悅中.整個大遙國竟無人注意到.溫文爾雅的五皇子在祭拜亡者的儀式上露出一抹微笑.陰鷙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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