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好好的放在地上也沒礙著誰,無緣無故被踩當然不樂意,敬妃在身邊不便說話,易宸璟斜斜抬起頭瞪了白綺歌一眼。
瞪也沒用,白綺歌當做根本沒看見,放下東西起身的功夫又是狠狠一腳,一邊還與敬妃談笑風生,把欲言又止、在一旁吹鬍子瞪眼睛的易宸璟徹底無視。
「來來來,先嘗嘗魚湯,鮮得很。」敬妃打起精神,並不算蒼老的臉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好久沒吃過羅仙魚了,這可是只有在南海一個漁村才能捕到的,小時候璟兒為了喝口湯還跟我哭鬧過。」
「殿下長大後還真是懂事,已經不會為魚湯哭鬧了。」半是玩笑半是揶揄,白綺歌攙著敬妃坐到圓桌邊,有意無意瞥了易宸璟一眼,只見他一副吃了虧又沒處說理的憋屈樣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瞪。
易宸璟納悶至極,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到她,回來的路上還和和氣氣一派安寧,怎麼突然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處處與他作對?總不會是因為送素鄢素嬈簪子卻沒有送她吧?明明是她表示不需要的,這會兒又鬧什麼脾氣,果然女人心如海底針,絞盡腦汁也捉摸不透。
草草喝了一碗魚湯應付了事,易宸璟連哄帶勸說服敬妃放棄讓大家一夜喝光所有魚湯的荒唐想法,囑咐素鄢素嬈把敬妃送回房休息,人都撤去後,雙臂交抱,挑眉看向一派悠閒的白綺歌:「心情剛好些就想給自己找麻煩?」
「是你有錯在先,怪不得別人。」
「說說,我哪裡錯了?」易宸璟哼了一聲,拉過凳子坐在對面。
果然是後知後覺,白綺歌暗歎。行軍打仗易宸璟毋庸置疑是個良將,爭權奪位也不乏高人一等的明智,只是感情這件事上,易宸璟表現得再怎麼專一癡情也無法掩蓋不懂人心的本質。
易宸璟說過不會娶任何女人為妻,她這個太子妃也是名不符實形同虛設,更別提素鄢素嬈二人。素嬈為的什麼白綺歌不清楚,但她知道,素鄢是真心愛著易宸璟的,哪怕成為妾室一年多了還未曾有夫妻之實,素鄢仍然全心全意侍奉敬妃、細緻周到操持斂塵軒,把自己大好年華一片芳心都托付在對她沒有半絲情義的男人身上。
收起笑容,白綺歌低低歎了口氣:「如果你真的對素鄢姐姐沒有半點心動,那麼就不要時不時拋出溫柔面孔給她看,你會讓她誤解,誤認為那是你對她的感情,這種注定沒有結局的期盼太殘忍了。|」
「好端端的說這些幹什麼?」易宸璟也失了笑容,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素鄢素嬈都是敬妃看上眼後請皇后賜封的妾室,絲毫不容他拒絕,可是他心裡又不可能放下紅綃與其他女子歡好,在他看來,那是對紅綃的褻瀆與背叛。身在其位有太多迫不得已,原以為保持這種不清不楚的關係盡量對她們溫柔些就算最好補償了,聽過白綺歌的話,易宸璟卻忽地發覺,這虛假的溫柔也不失為一種酷刑。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淪陷深淵就越痛苦。
「言盡於此,你自己考慮。」挑挑揀揀選了幾樣糕點零食收好,白綺歌起身走到暖殿門前打算回徽禧居,逛了整整一下午累得很,已經沒精力再與易宸璟探討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問題了。
「綺歌,」易宸璟忽地開口,望著門口瘦削身影壓低聲音,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你……委屈嗎?」
白綺歌明白他指的什麼,她說素鄢可憐,自己又何嘗不是?都是被一個男人·妻妾名分束縛不得自由的囚犯,不同的是素鄢愛著他,而她……她對易宸璟,又是怎樣一種感情?
這問題已經困擾糾結許多天,從未有過戀愛經歷的白綺歌能明確分辨出別人的愛恨,卻始終不明白在自己心裡易宸璟算是什麼人,是她認為值得依靠、值得幫他出力爭奪王位的真命天子,還是因為欠他債所以要不惜一切償還的債主,抑或是與素鄢眼中的易宸璟一樣,是一個令她心動愛慕的男人?
如果是最後一種可能,那麼她怕是要泥足深陷,萬劫不復了。
外面潔白雪花還在洋洋灑灑飄落,關上門走入風雪中,白綺歌沒有給默立原地的男人任何回答。
不管怎樣她都會竭盡全力幫他得到想要的社稷江山,這是一種偏執,毫無來由的偏執,儘管她曾經恨極易宸璟,恨到想要殺了他剖心挖肺、挫骨揚灰,儘管他曾經深深傷害她,幾乎身心俱毀。
若說瘋魔,大抵就是如此吧。
帶著莫名情緒走回徽禧居,寂寥大院內只有玉澈的房裡亮著燈,桌邊枯坐的嬌小身影映在窗子上倍顯單薄。白綺歌回趟自己房間後又悄悄走到玉澈門前側耳傾聽,屋內悄無聲息,似乎玉澈不再像前幾天那般不停哭泣了。
無聲歎息,白綺歌把一個包袱和帶回的幾樣零食放在門前,輕輕叩門。
「車馬已經安排妥當,後天一早來接你。要用的行禮盤纏都準備好了,就放在門口,缺少什麼告訴戰廷就可以。天冷路滑,路上好好照顧自己,等到了昭國記得托人帶個信兒回來,別讓我白白擔心。」
意料之內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白綺歌苦澀一笑,轉身回到自己房間。
待到院中重歸冷清,白綺歌的房間也亮起昏黃燭光時,緊閉數天的房門悄無聲息打開一條縫隙,蒼白面頰清瘦許多,兩隻水靈靈的眼睛通紅通紅,透過縫隙向外打量著。
白綺歌說的每一句話玉澈都聽得清楚,這幾天也翻來覆去想了許多,白綺歌對她如親姐妹般的關心,對她無話不說的親密,還有對她辨明善惡的教導,一切都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然而,她實在無法痛快接受自己信賴的主子竟是個殺人兇手這樣殘酷事實,更何況白綺歌殺的是紅綃公主,那個深受昭國百姓喜愛的善良少女。
陰謀,妒忌,強·暴,殺害,可怕真相如夢魘一般籠罩在玉澈腦海裡,再不離開她會崩潰,為自己信仰的傾塌而失心瘋狂。
打開門,跪在包袱與一堆零食前,玉澈忽然摀住臉淚如雨下。
芙蓉酥糖,鵝油糕,蜜餞……每一樣都是她喜歡吃的,在白綺歌還不受人重視、經常被易宸璟欺辱時,這些偶爾才會藉著素鄢好心偷偷送來的小零食少之又少,白綺歌知道她喜歡吃,每次都借口說自己胃口不好把它們推給她,自己則在一旁端起粗茶笑著看她狼吞虎嚥。再艱苦的日子裡她們都相依為命走過來了,如今卻……
那些記憶,永遠不會被抹去。
夜風凍碎了淚珠,捲起的雪花吹進屋內,玉澈擦了擦冰涼臉頰站起身想要邁出房門。離開的決意已定,但至少再與小姐說句話吧,哪怕只是一句告別也好,畢竟在皇宮裡相處半年多,儘管從沒開過口,玉澈心裡一直把白綺歌當作最親的親人看待。
一隻腳剛踏出房門,忽地院外傳來細碎腳步聲,玉澈心頭一緊下意識撤回房中,緊緊關上了門。
篤篤的敲門聲輕輕響起,隨之傳來的還有女子清脆嗓音:「皇子妃可在?」
片刻後又有開門聲落入耳中,緊接著是白綺歌略帶困惑的柔和聲音。
「你是……?」
「奴婢是遙闔殿戚夫人的侍女,夫人有急事想要見皇子妃,特來讓我帶路。」
回頭看眼沙漏,已經快要到子時了,這時間戚夫人找她能有什麼事?懷疑目光打量著低著頭細聲細氣的小侍女,白綺歌留了個心眼問道:「戚夫人不就在遙闔殿嗎?何必特地讓你來帶路?再說這麼晚了外出多有不便,戚夫人怎麼讓你一個人來了?這多危險。」
「皇子妃可是不相信奴婢?」侍女似乎頗為委屈,放下宮燈在腰間翻來翻去,拿出一樣東西交到白綺歌眼前,「這是戚夫人交給奴婢的長命鎖,夫人說,皇子妃看到這個就會相信了。」
白綺歌接過長命鎖前前後後仔細看了一番,純銀打造的長命鎖兩面各刻著「麟兒」二字,忽地想起幫藏身於此的戚夫人換衣服時曾見過這把長命鎖,戚夫人還說「麟兒」是腹中孩子的乳名,無論男孩女孩都要叫這名字的,看來這個小侍女果然是戚夫人派來的。
「皇子妃請快著些,戚夫人是背著殿下偷偷出來的,現在正在花園候著,再拖延的話怕是要被殿下發現。」
這麼晚偷逃出來肯定是有要緊事了,白綺歌披上披風關好門,毫不猶豫跟在小侍女身後往外面走去,她擔心如小侍女所說戚夫人出來的事會被易宸暄發現,到時候還不知道戚夫人又要受怎樣痛苦折磨。
兩人身影消失在院外後,玉澈房間的窗子一聲輕響,虛掩縫隙後一雙眼睛寫滿困惑。
「好熟悉……」輕聲喃喃自語,玉澈走到院中看向二人離去方向,總覺得那個小侍女好像在哪裡見過,面熟得很。遙闔殿她倒是去過,可並沒有遇到任何侍女,怎麼可能見過面呢?
在腦海裡努力搜索一番後,一道靈光忽地閃過,玉澈瞬間心涼了半截。
是她!那個出賣珈凌香陷害白綺歌的宮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