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歌的倔強易宸璟深有體會,眼看她渾身無力還堅持一個人獨行就知道,該死的強脾氣又上來了。|
「戰廷,去太醫府照顧玉澈。」
明顯的驅趕之意聽在戰廷耳中變成簡單吩咐,一臉茫然看著易宸璟,過於敦厚木訥的戰廷困惑不解:「不是說等傷好了就送回斂塵軒嗎?再說還有太醫照顧,我去有什麼用?」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易宸璟板著臉瞪了一眼,「路窄,三個人走不開,你就不能消失一會兒?」
戰廷也瞭解自己不會看人臉色的毛病,撓撓頭「哦」了一聲,雖然不清楚易宸璟打算做什麼還是老老實實領命趕往太醫府,轉身時仍呆呆地自言自語:「路不是挺寬敞的嗎,怎麼就走不開呢?」
有如此敦厚又笨拙的心腹,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走在前面的白綺歌並沒有聽見後面二人交談,有關跨越兩國、牽涉許多人的這場陰謀她有太多太多疑惑與悵然若失,譬如與易宸暄之間無從憶起的關係,又譬如,易宸璟所知那些她未曾聽聞的內幕。
冰涼手背忽地一熱,堅定有力的胳膊將蹣跚而行的白綺歌穩穩扶住,易宸璟目不斜視,彷彿攙起微微驚訝的女子只是隨手動作:「走不動就別逞能,再倔你也倔不過渙神香的藥性。」
「連熏香是什麼都知道,遙闔殿裡還有多少秘密是你不知道的?」白綺歌反問,再一次固執地推開易宸璟。
劍眉緊鎖,連續兩次被排斥的感覺十分不爽:「讓你離易宸暄遠些你偏不聽,不告訴你就是怕你腦子一熱去找他,現在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嗎?他若是個隨隨便便就能剷除的對手我何必拖到現在?剛才如果我和戰廷晚到片刻,到底會發生多可怕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
「最可怕的事情早就發生過了,還有什麼值得害怕?」白綺歌目光幽幽,唇邊笑意涼薄,「一次兩次沒什麼不同,不是麼?」
沉穩腳步驀地停住,易宸璟深吸口氣,偏過頭認真而又不願相信聽見的話。
「在你眼裡,我和他們竟是一樣的嗎?」
白綺歌沒有回答,微微低頭,頸間皮膚細膩的瓷白色凸顯出傷口血紅,孤寂身影繼續緩緩向前走動,在夜色與寒風中倍顯蕭索。|
有什麼不一樣呢?都是強取豪奪逼迫她淪為玩物,非要說不同之處的話,大概也只是一個人或者一群人的差別了。畢竟不是封建教育下成長的守舊千金,白綺歌對貞潔在意程度遠不如身邊其他女子,那一夜給她留下的並非**之懼,而是面對施暴者無力反抗、不得反抗的恥辱,當然,還有被無情撕裂的痛楚回憶。
「你們都一樣,卑鄙無恥。」緊握手掌,白綺歌輕輕咬著嘴唇。
「綺歌——」說不清是惱火還是懊悔,莫名衝動支使易宸璟伸手拉住虛弱女子,複雜表情幾經變化,最終停留在黯然之上,「忘了那夜的事,好嗎?」
白綺歌無聲冷笑。
他能忘,她如何能忘?肚裡的孩子如何能忘又如何能被忘?沒有東西是忘記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的,一個生命已經悄然來到人世,而他卻要她忘了那夜,是想否定自己的錯誤還是否定一夜強寵可能引發的結果?說到底,他終歸只當她是工具。
心灰意冷的滋味已經嘗夠了,本想遠離易宸璟獨自走開,然而不待冷下臉,易宸璟的反應卻讓白綺歌一瞬怔然。
「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如果你需要的話。」夜色闌珊,月光朦朧,稜角分明的面容寧靜平和,深邃眼眸看不出半點虛假,旁人未曾見過的大遙七皇子卸下滿身假象,每一個字,每一個眼神,都竭盡全力表達何為真誠。歎口氣把幾近凍僵的手握在掌中,易宸璟低頭呵著熱氣,眉眼溫良如水:「之前我不相信你真的失去記憶,所以才會做出那些行徑,作為補償,你可以一直以皇子妃身份生活在宮中,這樣可好?」
「一輩子活在大遙,活在你的掌控之中?與其聽些花言巧語,我寧願你直接說想招我為部下,至少還真實可信些。」
「有什麼不同?」
放棄進一步解釋靠在樹上,白綺歌從沒有過的身心俱疲。
易宸璟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總認為女人依附男人生存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才會覺得作為皇子妃與作為部下的白綺歌並無不同,然而白綺歌與他的想法截然相反。部下就是部下,皇子妃則是他的妻子,披掛皇子妃名號卻充當部下盡心謀劃,她到底算是什麼?
若可以,她更希望撇開恥辱的囚妃身份陪在易宸璟身邊,看他封疆,看他腳踏天下。
「好了,這些事情有時間再說。」看白綺歌臉色越來越差,易宸璟心頭隱隱一疼,轉過身背對著指指肩膀,「上來,我背你回去。」
「風一陣雨一陣,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你到底有多少種性格?」剛爭吵兩句又擺出溫柔嘴臉,白綺歌真想一腳踹過去,可惜最後的力氣都用來吵架了,只能驅散混亂心緒咬著牙嘲諷幾句。
易宸璟也不生氣,難得好耐性一動不動站在白綺歌面前:「快上來。時間不早了,等天亮再回去少不得被人發現,娘親問起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好。」
白綺歌遲疑片刻,扭頭見四下無人,心一橫,雙手向後推在樹幹上,借助反作用力重重壓到易宸璟背上。四肢無力跟軟腳貓似的,這麼一步步挪蹭回斂塵軒沒累死也要被凍死,何況好不容易有讓易宸璟吃苦頭的機會,怎麼可以錯過?
「……還說我性格多變,你不也像個孩子一般幼稚?」搖頭一聲苦笑,易宸璟稍稍直起腰,白綺歌故意下壓的重量感覺得一清二楚。繞過肩頭的兩隻手臂毫不忌諱圈在頸間,耳側呼吸溫熱,打在皮膚上有些癢,易宸璟下意識偏了偏頭:「你這又直又倔的性子跟以前簡直是天壤之別。記得小時候你扭傷腳我說背你回家,你硬是憋得小臉兒通紅也不說行不行,弄得我和紅綃在河邊陪你一直到天黑。」
這是易宸璟第一次提到以前的事,白綺歌心裡本來還在為剛才的爭執暗自窩火,聽他心平氣和講起兒時故事竟慢慢安定下來,語氣也緩下許多。
「從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我的?喜歡上紅綃公主開始,還是初見就已經討厭?」
「誰知道呢。」易宸璟不急不慢道,「小時候總覺得你就像是紅綃的影子,她走到哪裡你跟到哪裡,偶爾還不聲不響使些小性子,但那時也不覺得討厭或是怎樣,畢竟你比我和紅綃都要小,讓著你也是應該的。」
「也就是說我不懂事,對嗎?」
「對。」易宸璟直言不諱。
反正過去的事與她無關,白綺歌倒也沒覺得不高興。緊貼著溫熱後背聽冷風呼嘯而過,一夜折騰後困勁兒上泛。
「再說些以前的事吧,也許聽著聽著我就會想起來了。」
一聲歎息零落風中,白綺歌分不清那是易宸璟的還是自己的。與他如此親密接觸沒有出現意料的牴觸與不安,寂寥長夜,素雪小路,他不是平日裡懷揣憎恨城府深重的七皇子易宸璟,她亦不是身負重擔步步心機的替嫁妃白綺歌,就連方才足以影響天下局勢的爭執也悄然遠離,寧和感覺就好像……
好像一對兒親密無間的戀人。
被自己離譜想法驚到,白綺歌甩甩頭試圖驅散睡意,沒想到居然惹得易宸璟大為擔心:「怎麼?傷口疼嗎?先忍忍,等下回去我就給你上藥。」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罷了。」白綺歌閉上眼,臉頰緊貼冰涼青絲,自己都不知道單薄唇瓣竟勾勒出淡淡笑意,「倘若沒有那些紛爭傾軋,你應該是個好男人才對——雖然粗魯卻不乏智慧,也沒有像易宸暄那樣扭曲瘋狂,心慈而有度,傲然而清醒,也許這就是我想幫你得到皇位的原因吧。」
「你真的想幫我?」易宸璟心頭一動。
白綺歌嗯了一聲,語氣裡夾雜困意:「的確,我也曾恨你入骨,包括剛才你說的話還讓我十分反感,但是不得不承認,你就是我心目中一國之君的最佳人選。那天的問題我現在可以明確答覆你,就算白家不再掌握於你手中,我還是願意留在你身邊,直到你成為遙國君主,一統天下。」
如此之高的評價可以說是首次得到,儘管它出自一個女人之口,並且是個身份特殊曾招萬人唾棄的女人,可不知為什麼,在易宸璟聽來卻比所有讚賞都要有價值。
沉默走了一段,天空又開始飄起零星小雪時,易宸璟終於再度開口。
「往事已矣,何必費盡心力再去追尋?忘就忘了吧,也許真相永遠掩埋才是最好的。紅綃的死我不希望與你有半點關係,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綺歌?綺歌?」
沒有任何回答,空曠的夜,只有耳畔均勻呼吸安寧平靜。
「睡了嗎……」清俊面龐一縷苦澀,沉積心內多日的話可算是說了出來,她卻沒有聽見。看著前方風雪交雜的路途,易宸璟無從猜想下一次坦誠相對會在何時來臨,或許永遠都不會有那天也說不定。
無法看清的前路,她,能否成為他的紅顏知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