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知道些什麼?」白綺歌倒吸口氣,急得緊皺眉頭,「玉澈,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一點不許隱瞞!」
從沒見過白綺歌如此著急神情,另外玉澈也明白事關重大,重重點頭後返回床邊緊握白綺歌冰涼手掌:「紅綃公主出事的時候我並沒有在場,那天小姐是被雲副將送回來的,當時小姐看起來很緊張、很驚慌,雲副將一直在對你說沒事卻沒說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一時好奇就悄悄躲在窗外偷聽,竟不想無意中隱約知道了那天所發生的事。」
玉澈的聲音有些顫抖,原本紅潤臉色漸漸變為蒼白,握住白綺歌雙手的掌心也隨著顫抖失去溫度,比起白綺歌不遑多讓。
那一天的記憶,極力想要掩藏、總希望從未聽見過的真相,一點一點,一滴一滴,在玉澈腦海裡被喚起。
明明是很平凡的一天,說好與紅綃公主一同學琴的白家三小姐突然回到白府,身後還跟著時任小都統的雲鍾縉。玉澈見他們二人說話遮遮掩掩面帶慌張,不由多了分疑心躲在房外偷聽,屋子裡面交談一字不落全部傳入耳中。
「管好你的嘴,今天的事說出去你我都得死,懂嗎?!等下我去找人幫忙,都弄好之後你就到宮裡按我教你的說,絕對不能有半點兒紕漏,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老老實實聽我命令就好。」
這是雲鍾縉聲音,慌亂裡還帶著幾許狠厲冰冷,被呵斥的人自然是白綺歌。
「不行……她身上那麼多傷,我說的話別人怎麼會信呢?我不去宮裡,我不去,我不去……」
「白綺歌,剛才在河邊的事你以為自己能脫開干係?」雲鍾縉聲音愈發狠毒,「謀害公主,你犯的是死罪!」
就這一句話足以讓外面偷聽的玉澈渾身冷汗,心臟狂跳,想要離開卻說什麼也邁不動腳步,只能死死捂著嘴癱靠在牆上,而屋子裡面的交談仍在繼續。
白綺歌顯然是被雲鍾縉嚇壞了,帶著哭腔不停哀求,可是雲鍾縉毫不憐惜,甚至有一絲報復後的快感隱含:「哭什麼?你堂堂白家三小姐不是很傲嗎?前幾天還自命清高拒絕我提親的白綺歌呢?怎麼,這就怕了,剛才眼看著紅綃公主被糟蹋還一臉麻木在旁邊看著的是誰?少跟我裝可憐,你這種蛇蠍女人連最好的朋友都能害,還有什麼不敢幹的?呵,沒想到我會出現是嗎,你沒想到的事情多著呢,我告訴你白綺歌,等過一段時間風平浪靜後我會再來提親,到時候你該怎麼做好好想想,是乖乖做我的女人還是讓我去揭露真相看白家滿門抄斬你自己選擇!」
那之後三日,昭閔王宣佈紅綃公主失足溺死,再後四個月,雲鍾縉向白家提親,白綺歌欣然應允。
沒有更詳細的內容,然而這就夠了,已經足夠說明最重要的問題。
「所以,真的是我害死了紅綃公主,是嗎?」
堆放滿地火盆的溫暖房間內,白綺歌笑容淒苦,心冷如冰。玉澈所述如同當頭一棒,將她所有自信、耐力通通敲碎,瞬間天塌地陷,連那顆被凍結的心也找不到了。
她拚命尋找的真相原來近在眼前,不願相信,卻不得不相信。當年的白綺歌本人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所有人都說紅綃公主待她親如姐妹,只因著喜歡易宸璟、求不得所要感情便對姐妹痛下殺手嗎?難怪,難怪易宸璟總說她自幼心機深沉,難怪玉澈一開始那麼討厭她,所有一切不能怨天尤人,都是她咎由自取!
失魂落魄的白綺歌令玉澈心裡一痛,現實已經很殘酷了,那些過去的記憶何必還要談起,何必要讓好不容易才忘掉噩夢的小姐再度陷入痛苦?
不管有多堅強,沒人依靠保護的困境中屢遭打擊還是會讓她失去活著的勇氣吧?
「小姐,小姐!是玉澈不好,玉澈該死,不該再說那些事情……小姐,沒關係,我永遠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我發誓行嗎?我發毒誓……」白綺歌一動不動坐在床上,雙眸眼神渙散,癡癡愣愣仿若失心,玉澈眼圈一紅跪在地上不停搖晃白綺歌手臂,卻得不到任何反應。
「是我害死了紅綃……誰都沒有說謊,是我害了她……」
失神呢喃語無倫次,玉澈抱著白綺歌哭得愈發厲害:「小姐,忘了吧,什麼事都沒發生,忘記就好了。你沒有害死紅綃公主,等殿下不生氣了我們就一起回昭國好不好?我想回昭國,我想伺候小姐一輩子……」
昭國,白家,爹娘,二哥。
仰頭閉上眼,兩道淚水不知為誰滑落。
「玉澈,還能回去嗎?是我害死了紅綃公主,要怎麼才能回到過去?」
明明與易宸璟約好替他查明真相,如今真相大白,她卻沒了坦然接受現實的勇氣,又何談把真相告訴他?回不去了,再回不到他開始信任她的安寧時光,回不到他為她畫眉笑鬧的平靜生活,回不到他迎著風雪陪她接受懲罰的溫暖夜晚。
做了這麼多事、受了這麼多苦,白綺歌忽然明白,原來她所作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保護白家和自己,也是為了他。
不知從何時起,一心想讓他不再恨自己。
是這具身體殘留的愧疚和癡戀嗎?還是她真的淪陷於易宸璟偶爾顯露的溫柔漸漸迷失?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滿心滿腦,剩下的只有迷茫,絕望,以及害怕。
怕他知道真相,萬事成空。
「玉澈。」回過神時,正午陽光滿溢房間,身上不冷了,心卻冰涼。白綺歌揉了揉疼痛欲裂的額角,聲音低沉而沙啞:「這件事先不要告訴任何人,時機到了我自會跟易宸璟說明,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輩子都不會再提起,就算死玉澈也會把它帶到九泉之下!」
白綺歌黯然苦笑。
她這樣的人值得誓死效忠嗎?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無路可退,唯有走下去,帶著令人心寒的真相步步前行。
「我要活下去,玉澈。」沙啞聲音慢慢平靜,空洞雙眼驀地有了神采,不同於以往,更加堅韌頑強的顏色,「你,白家,所有對我來說有著重要意義的人我都會豁出性命保護。惡毒也好,死不足惜也罷,所有罵名我甘願背負,但是你們必須活下去。聽著玉澈,之後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白家脫離易宸璟的掌控,你們是我最重要的家人,無論如何不可以因我而死,懂嗎?」
摟著哭沒力氣的貼身侍女,白綺歌出奇地溫柔,嘴角一抹淡然笑意孤寂涼薄。
「我不想騙他,等到你們平安無事後我會告訴他真相,到時候他想殺就殺吧,畢竟是我欠他的。」
而在這之前,只有繼續騙他。
有規律的腳步自遠而近,白綺歌聽得出是誰,忙抹去玉澈臉上淚水撐起微笑。
「我讓膳房做了些清粥,你趁熱喝——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易宸璟提著食盒,看見眼圈通紅的主僕二人時心頭一緊。
「沒什麼,玉澈看我躺著無聊便說些家裡事,誰想聽著聽著就想家了,掉兩滴眼淚白讓你看了笑話。」白綺歌長出口氣,輕描淡寫遮掩過去。
易宸璟點點頭,打開食盒放在桌上:「沒事就好。吃完飯睡一會兒,下午太醫會再過來看看,晚飯素鄢會派人送到房裡,等我從御書房回來再找你談圖紙的事。」
「你先下去吧。」白綺歌拍了拍玉澈肩頭讓她先離開,獨留下些微困惑的易宸璟在屋內,「你寫的出征奏折我偷看過了,坦白說跟我的想法沒什麼差別,所以也就沒建議可提。不過關於對戰霍洛河汗國的鐵甲軍有幾個辦法或許可以一用,等你晚上回來再詳說。另外如何動搖太子地位我也有些看法,太子一派和左丞相一派勢力糾紛你得給我仔細講講了。」
白綺歌雖然早就答應要幫易宸璟出謀劃策,像今天這樣主動多話卻從沒有過,易宸璟不禁詫異,心裡隱隱不安湧動。
總覺得……她像是要離開一般。
「離出征還有很長時間,沒必要這麼著急。」低頭端出飯碗掩飾一閃而過的混亂,易宸璟定了定心神,「錦昭儀的事情你也不用再操心,不出意外她今天或者明天會來看你,要不要說出潛入後殿的緣由你自己把握——」
「如果我幫你奪下皇位,是不是你就可以放過白家?」
突兀問題讓易宸璟剎那沉默,許久後才輕輕攪動湯匙,透過清粥氤氳而起的熱氣看向那張平靜面容。
「紅綃的事有眉目了?」易宸璟不答反問,敏感神經被挑起的瞬間緊緊繃住,期待著,又莫名地有一種不想要這麼快知道真相的感覺。
白綺歌搖頭,笑容依舊淡而無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來的眉目?只是想確認一下罷了,我實在信不著你,萬一費好大勁幫你得償所願結果我什麼都沒得到,那豈不是太吃虧了?其實我想乾脆讓你立個字據為證的,考慮來考慮去又覺得沒什麼用,於是隨口問問看能不能趁你防備鬆懈時套話出來,可惜你這人戒心太重,怎麼繞都不上鉤。」
半開玩笑的回答沒能讓易宸璟放心,沉默著遞上飯碗,拂開蒼白面頰邊一縷散發,易宸璟並沒發現,這似乎已經成了他自然而然的習慣動作——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