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終於一朝去掉了心頭之患,老太婆鬆了一大口氣,說起話來都利索多了。
在她的解說下,慢慢地,沐風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
原來,幾十年前,這裡是當地有名的何員外的莊園,家道殷實,在普陽鎮當地首屈一指。何員外沒有兒子,近六十歲了才有了一個千金,在一個名叫若虛的雲遊四方的道長指點下,取名流霜。留下一句藏頭詩『普陽花月夜,何處無流霜』外,若虛道人就飄然離去。
老來得女,本以為絕後的何員外自然分外疼愛,從小就聘請私塾先生教女兒讀書認字。長大後,何家大小姐不僅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而且琴棋書畫,幾乎無所不通。然而,一直到了雙八年華都還沒有許配人家。媒人幾乎踏破了門檻,介紹的人她一個也看不上,直到四十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晚,風大雨大,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進來投宿。碰巧,何家大小姐的私塾先生那段時間剛好有事外出。何員外見書生一表人才,知識淵博,就邀請他在莊園住上一段時間,送他一大筆盤纏,順便頂替臨時有事的私塾先生。不曾想,一見面,何家大小姐就和那個書生一見鍾情,接觸一段時間後,竟然非他不嫁。
何員外一方面年紀大了,另一方面,也希望女兒早點嫁出去,以便早日抱上外孫;在女兒的以死相逼下,一時糊塗之下也就答應了他們的婚事。沒想到,就在結婚當晚,準備洞房花燭夜時,那個書生卻突然不辭而別,留了一張紙條說是要上京趕考,從此再無音訊。
傷心之下,何家大小姐在一個風大雨大的晚上投井自殺。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年之內,何員外夫婦就因傷心過度而先後離去,一個殷實的富貴之家,就這樣家破人亡,分崩離析。
何員外死去後,一些無處可去的老僕人繼續住在這座大宅子裡,慢慢地,開始發現一些奇怪的事情。
有時三更半夜醒來,總會聽到隱隱約約的琴聲,或者幽怨飄渺的歌聲,彷彿誰家的女子在後院唱歌。在大宅子內住久了,無論年邁的老人還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全都百病叢生,印堂發黑,甚至離奇死亡。慢慢地,何家大宅鬧鬼的傳言就傳了出去,周圍的人家紛紛搬走。
「唉,造孽啊,何家大小姐也是個可憐之人;但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如果不是實在無家可歸,我們老兩口也不會住在這裡。可憐勞累了一輩子的老頭子,在這住了不到半年,人就走不動了……,還好今天遇到了公子,不然,我老太婆都不知該怎麼辦了!謝謝公子,謝謝恩人。」老太婆抹一把臉上的淚水,說著說著,就要給沐風叩頭謝恩。
「老人家,快快請起,這可使不得!」
沐風雙手扶起老態龍鍾的老太婆,沉聲問道:「那個忘恩負義的書生,是不是名叫何玄高?還有,你剛才所說的老和尚,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書生,好像聽說也是姓何,但到底叫什麼名字就實在想不起來了!」
老太婆凝神思索,但到底是年紀大了,很多時間久一點的事情都再也想不起來,「至於那個老和尚,則是前幾天,我到普陽山上的普陽寺許願的時候,無意中碰見的,好像聽說叫什麼空無大師。好多人都在向他求籤許願,說是非常準,我當時也找他問了一卦。他說,叫我什麼都不用擔心,三天內,必有貴人上門幫忙解決煩惱。嘿,沒想到,還真靈!」
空無大師?
沐風暗暗稱奇,沒想到,在這偏遠的荒山野嶺,竟然還有這樣的奇人。
「公子,你這個書僮身體這麼虛弱,一直在路上奔波可不好。照我說,不如明早也上山許願,也許用不了幾天就完全康復了!」老太婆好心提議。在鄉下不少人看來,得了重病,上山許願比找郎中還要管用。
「沐風哥哥,我想……,明天早上和你一起上山走走!你看……,可不可以?」
沒等沐風說話,雙兒就先說了出來,邊說邊柔柔地看著沐風。
身體虛弱,臉色蒼白,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我見猶憐,讓人不忍拒絕!
「好吧,走,我們回去,不要再打擾老人家休息了!」
沐風點點頭,向老太婆問安後,扶著荊無雙轉身離去。
大千世界,奇人不知有多少,但絕大部分不是居於廟堂,而是隱居山野。驟然聽說有這麼一個靈驗的老和尚,他也想當面見識見識。
遊學遊學,顧名思義,就是在外遊歷,見識各地風土人情的同時,學習自己所欠缺,或者想不到,做不到的事情。這才是遊學的真正含義,也是上古聖賢們推崇遊學的根本原因。
有些道理,不是書上能讀到的,需要自己在生活中品味,需要在遊歷中靜靜感悟。
「謝謝沐風哥哥!」
荊無雙深情地看一眼身旁的沐風,臉上掛著一絲甜甜的笑容。
在這裡逗留一天,上山許願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沐風所不知的另一方面,是她希望能在路上多花一些日子,多陪沐風一點時間。每天醒來,她總感覺時間不夠,一天時間匆匆而過。尤其是身受重傷,在沐風精心照顧下的這段時間,每一天過得都那麼快。
如果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荊無雙走得很慢,很慢,在沐風的攙扶下,希望從後院到廂房的這條碎石小路,一輩子都走不完!
侍候荊無雙躺下,給她拉拉被子,確認她睡著後,沐風叢身一躍就穿窗而出,幾個起落就再次來到了後院。右手一伸,十八桿令旗就出現在手中,『篤』的一聲齊齊插在地面上。下一刻,陰風就撲面而來,一團白霧從一面旗幟上滲出來,慢慢地凝聚成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嗚……
一放出來,女鬼就一聲厲叫,作勢欲撲。
「流霜姑娘,在下建寧士子沐風,可不是你的什麼仇人,看清楚了!」沐風體內氣血翻騰,鎮定自若,看著凶狠的女鬼淡淡地接著說道:「說吧,你剛才說的何玄高,長什麼樣子,哪裡人?」
「哈哈哈,建寧士子?」
受傷的女鬼哈哈一笑,臉色猙獰,「四十二年前,你說你是建水士子,姓何,名玄高,字月夜,要上京趕考。說得煞有其事,結果害得我家破人亡。現在,搖身化作另一番模樣,說是建寧士子,換了一個名字,就能騙過我麼?」
何玄高的化身?
沐風啞然失笑,看著眼前這個咬牙切齒的陰森森的女鬼,心裡多了一絲惻隱。
一個曾知書識禮,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名門閨秀,竟然淪落成如今這付樣子,何其淒涼!
「我沐風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生平從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我就是我,有必要連你這麼一個女鬼都騙麼?」
沐風頓了頓,淡淡地接著說道:「人鬼殊途,本來,是不應該再留你繼續活在這個世上。之所以不殺,只是因為我剛好認識一個名叫何玄高的故人,希望瞭解真相而已。你信就信,不信也就算了,隨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訴我吧!」
看看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的女鬼,沐風搖搖頭,話音剛落就手掐法決把她收起來,轉身離去。
一個是無情無義的負心郎,一個是泰山崩於眼前而不懼,德高望重,並對自己有恩的士大夫。他心裡委實不願看到,兩者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