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魚則靈……」
大清早,天才濛濛亮的時候,一座青磚小院內就傳來了一陣朗朗書聲。
窗內,端坐著一個文弱書生,眉清目秀,身體單薄,手裡拿著一本古籍。透過窗戶看出去,遠處起伏連綿的山脈籠罩在清晨的白霧中,一陣冷風吹過,帶來一陣陣寒意,頭腦格外清醒。也許是念到盡興之處聲音稍大,引起了一陣咳嗽,低頭仔細一看,手絹上隱約可見幾縷血跡。
「仙道,佛道,巫道,世間道,道非道,條條大道,到底……,什麼是道?」
一聲暗歎後,沐風放下手裡的《廣陵散記》,沉吟不語,臉色有些黯然。
入春後,身體不僅沒有見好,反而越來越差。也許就像十年前的那個江湖郎中所說,已經時日無多了。越是這樣,越感到時間的寶貴,恨不得一天之內把沐府內所有的藏書都看完。雖然飽讀經書,滿腹經綸,但一直以來也想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道。
手裡這本《廣陵散記》挺有意思,天文地理,無所不有,相傳是很久以前一個叫廣陵君的人周遊天下時寫下的筆記。不僅記錄了很多風土人情,還記錄了許多歷史,其中,甚至包括失落了億萬年的巫門。
雖然才寥寥幾句,但『頂天立地,死而後已』,就刻畫出了傳說中巫門的精髓,也不知是真是假。
「風兒,今天是家族十年一度的血池洗禮,是時候出門了!」沐風沉吟間,一個婦女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年約三十五六,身上打著補丁的葛布長袍有些簡陋樸素,甚至寒酸,但仍然掩不住清秀的臉龐和窈窕的身材。只是臉色有些蒼白憔悴,似乎積勞成疾。
沐風把手裡的《廣陵散記》放下來,臉色有色苦澀,「母親,很快就要參加院試了,要不,今天我就不去了!」
通天王朝以武立國,習武成風,有權有勢的大家族更加重視年輕一代的培養,沐府也沒有例外。可惜,沐風幼年時曾大病一場,筋脈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導致一直無法修煉,體弱多病。十年一度的血池洗禮對一般的家族子弟來說是人生的轉折,早就翹首以盼,但對沐風來說卻幾乎毫無意義。
「沒出息!」
司徒清臉色一冷,嚴厲地看著有些灰心的兒子,「男人大丈夫,就要像你父親生前一樣,有志氣,有抱負,有骨氣。習文而明道理,練武而強身,只要有機會,哪怕希望再小也得試一試,何況是十年一度的洗禮這種大事。要是因為顧忌別人的譏笑而退縮,你書也不用念了,以後即使金榜題名也照樣沒出息!」
「母親教訓的是!」沐風有些羞愧,遲疑一會,鼓起勇氣問道,「母親,我的父親……,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在一些族人眼裡,你的父親沐淵是個罪人,但在母親眼裡,他是一個大英雄,一個有著錚錚鐵骨的**家!」司徒清斬釘截鐵,說起死去多年的丈夫,眼裡蕩漾著一絲幸福和柔情。
**家?
沐風喃喃自語,似懂非懂,見母親不願多說,也不敢再追問。沐浴更衣後,在母親的目送下走出家門,前往沐府的修煉重地,一座往日把守森嚴,嚴禁靠近的血池。走一段路,就停下稍微休息片刻,滿頭虛汗。沒走多久,就看見血池外的廣場幾乎聚滿了從各地趕回來的家族子弟,人頭湧湧。
自從十幾年前的一場重創後,沐府勢力大降,但在建寧這座邊城,仍然樹大根深,有著不容小視的實力。
廣場入口,左右各站著一排身披重甲的護衛,威風凜凜。每一個參加洗禮的家族子弟走過,都莊重地低頭行禮,但身穿葛布青袍的沐風從身邊走過的時候,卻被他們有意無意地忽視了。雖然都是家族子弟,但一個無法修煉的落魄書生,地位連一個護衛都不如!
「咦,這不是那個不能修煉的小病鬼,小罪人麼,怎麼,今天也來參加洗禮?」
一個華衣少年突然從一旁走出來,擋住沐風的去路,上下打量一眼後故意當眾說道,「明知自己不能修煉也來湊熱鬧,這到底是臉皮太厚,還是不自量力?哈哈哈,也不灑泡尿照照自己,不怕你那骯髒的身體和血脈玷污了神聖的血池!」
「哈哈哈,就是,不自量力!」
「早就應該將他們母子趕出去了,還有臉來參加十年一度的洗禮,我呸!」
……
華衣少年身後,簇擁著大群家族弟子和護衛,一邊圍過來,一邊看著沐風哈哈大笑,指手畫腳。
又是他!
看著身穿華衣,故意當眾大叫大鬧,企圖讓自己出醜的二少爺沐青原,沐風用力捏緊拳頭,恨不得衝上去砸斷他的鼻樑,活生生拔掉他那潑婦一樣惡毒的舌頭。但想想後果,想想母親哀怨的眼神,不得不強行按捺下來,胸膛急劇起伏。一言不發,冷冷地從一旁繞過去。
總有一天,當我金榜題名,位居高官時,再給父親正名雪恥,找你們這些人渣算一筆總賬!
沐風心裡暗暗發誓!
沒錯,通天王朝是以武立國,習武成風,但立國後卻是以文治國,文人的地位遠在武將之上。一個不會修煉的文弱書生,只要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必定能封官賜爵。到時,碾殺這幾個呱呱亂叫的傢伙就像碾死幾隻螻蟻!
「喲,臉色那麼難看,眼神那麼冷,是不是還不服氣,很不服氣?」
當眾羞辱一翻後,身穿華衣的二少爺沐青原嘿嘿一笑,一個側步又擋住了沐風的去路,顯然並不準備這樣就算了,「書上不是說,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麼?想要過去可以,只要從你爺爺我胯下鑽過去,你就能和其他人一樣參加洗禮。不然,有多遠給我滾多遠,今天爺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見識。不然直接把你扔出去了,哈哈哈!」
「就是,鑽過去,快點!」
「哈哈哈,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鑽過去,鑽過去……」
……
二少爺沐青原話音剛落,不少人就跟著大聲起哄,等著看一場好戲。看著這一幕,有些路過的族人皺皺眉頭,似乎都已經有點看不下去,但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止。畢竟,犯不著為了一個沒權沒勢的普通弟子去得罪傳功長老的心頭肉。
「讓……開……」
沐風聲音沙啞,憤怒到了極點,手上青筋暴起。
士可殺,不可辱!
看著得意張狂的沐青原,鼻息粗重,體內彷彿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鮮血都滾燙起來,明知不敵也要奮不顧身地衝上去!
腳步動了動,下一刻,想到積勞成疾的母親,為了不給她再增添麻煩和憂愁,不得不再次強行按捺自己心中的憤怒,「你的親爺爺和我的親爺爺是親兄弟,現在,你說要當我的爺爺,那麼,你的親爺爺是你的什麼人,是你的兄弟?你的父親,反過來是你兒子,還是你的侄子?」
哈哈哈……
聽沐風這麼一說,不少圍觀的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沐青原這傢伙大字不識兩個,在府裡一向囂張慣了,沒想到,這次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老是爺啊爺的囂張慣了,也不看看站在面前的到底是誰。
「你……,你這是找死!」
在人們的譏笑聲中,沐青原臉色豬肝一樣漲紅,羞丑成怒。猛地跨前一步,殺氣騰騰,「沐風,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滾!血池不是你這樣的罪人所能玷污的,有多遠滾多遠。不然,我今天就撕了你!」
雖然年紀輕輕就酒色過度,淘空了身體,但一步踏出,沐青原仍然威勢逼人。凡人境中期的實力展現無遺,足以把一個不會修煉的普通人活活撕成碎片了。整天游手好閒也能修煉到這一步,也不知浪費了多少價值連城的名貴丹藥。
「撕了?」
沐風一聲冷笑,毫無懼色地看著聲色俱厲的沐青原,「沐府律法第一百三十七條,在府中私自鬥毆者,七鞭;在祭祀、洗禮和祭祖上鬧事者,重罪,二十一鞭,重者打入大牢。沐青原,你以為自己是傳功長老的孫子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以為,沐府是你們家的沐府?」
沐府家法森嚴,鞭刑中用的鞭不是一般的馬鞭,而是虎骨煉製的虎骨長鞭。
一鞭下去,就算是一個凡人境高手都皮綻肉開,承受不了幾下。幾十年前,就曾有一個凡人境巔峰的高手,因為企圖非禮自己的嫂子而被刑法長老抓起來,用虎骨長鞭當眾活活鞭打至死。從那以後,說到鞭刑,沐府內就人人談虎色變。
「你……,找死!好,我就把你撕了,看誰敢罰我!」
沐風越是強硬,沐青原就越是憤怒。一向囂張慣了,大庭廣眾之下連一個卑微的文弱書生都治不了,那還得了?
羞丑成怒之下一聲怒吼,陡然飛起一腳,直接向沐風的腦袋掃過去,虎虎生風。身為一個凡人境中期武士,雖然算不上什麼高手,但力量驚人。這一腳踹下去,恐怕就是一塊巨石也要裂成兩半!
「啊……,這一腳下去,那還得了?」
「快稟告執事長老,快,要出事了!」
……
見沐青原真的動手,並且一動手就是致命的殺招,毫不留情,圍觀的眾人齊齊一聲驚呼。沐風這孩子誰都知道,從小就不能修煉,並且體弱多病。就算是一個魁梧的大漢恐怕都承受不了沐青原這一腳,何況是沐風這個文弱書生?
呼……
沐青原勢大力沉的重腿還沒靠近,一股勁風就迎面而來。霎時間,站著一動不動的沐風感覺臉上一陣刺痛,頭上的長髮陡然往後一揚,彷彿遭遇一場突如其來的颶風。
「渣!」
沐風一聲大喝,挺胸收腹,正氣凜然,昂頭直面仗勢欺人的沐青原,「豎子,你敢?」
看著穆青近在咫尺的重腿,圍觀的眾人失聲驚叫,首當其衝的沐風卻毫無懼色。
沐青原這傢伙一向囂張,要動手早就動手了,哪裡用得著在這吱吱歪歪那麼久?顯然,是顧忌到今天不同往日,不敢在洗禮上大動干戈。現在雖然咄咄逼人,但頂多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涼他也不敢真的動手!
呼……
刺耳的勁風,戛然而止!
就在最後一刻,沐青原這惡少呼嘯而至的重腿活生生停了下來!
「好,小子,算你有種,走!」
沐青原臉色鐵青,狠狠地瞪一眼沐風,帶著眾多護衛悻悻地含恨而去。
一個文弱書生也敢頂撞,不是找死是什麼?
看著又臭又硬的沐風,恨不得一把擰斷他的脖子,殺機大盛。但不出沐風所料,他,不敢!
今天還真的不敢動手,給他一個豹子膽也不敢!
今天出門之前,爺爺就已經嚴厲叮囑今天不准鬧事,不然,家法侍候!刑法長老手裡的虎骨長鞭,可不是讓人看著玩的!
今天的欺辱,總有一天,我要加倍奉還!
看著轉身離去的沐青原,沐風用力捏緊拳頭。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他相信那一天絕對用不了多久,深深地吸一口氣後大步往前走。不遠處,血池上空血氣翻滾,隱約傳出一聲聲低沉的虎嘯雷鳴,十年一度的洗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好,果然有骨氣,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
「有骨氣是好事,但得罪了二少爺沐青原,那就不妙了。過了今天,他就麻煩了,還能活多久都難說!」
「就是,骨氣,骨氣有什麼用,能當飯吃麼?」
「唉,要是沐風這孩子的父親沐淵還在,誰敢在他面前放肆?」
「是啊,一人之下,億萬人之上的太傅啊!如果沐淵還在,我們沐府怎麼會衰落成今天這個樣子,他唯一的兒子又怎麼會落魄到這個地步?」
……
看著沐風堅挺不拔的背影,人們竊竊私語,不時搖頭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