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飛還是第一次見明玉這般驚慌失措的樣子，扶著她站穩，低聲安慰道：「不用著急，你不是說你那十四妹妹膽子小麼？她應該也不會有做傻事的膽子吧？」
明玉是歷經過得，那樣的感覺她再清楚不過，的確，死亡會叫人產生恐懼，不是嘴巴說一說就能真的辦到。舒虺璩酉可到了一定的時間，活著更需要膽量，明玉就有過那樣的時候……若不是青桔用死來告訴她活著一切都有可能，她也不會……
「即便她要這樣做，也不能叫她在這裡！」明玉穩住心神，利落地吩咐周嬤嬤等人，「找力氣大的把門撬開，我去和她說！」
楚雲飛盯著明玉，她嘴唇緊緊抿著，娟秀的面容沒了平日的婉約柔美，更多了幾分凜然的氣勢，彷彿一瞬間，她嬌小的身形也變得高大起來。
楚雲飛怔住，不過瞬間，耳邊傳來明玉的歎息聲，「這是最後一次了，全看她自個兒，我能幫的也只有這些了。」
到了內院，秦氏顯得也有些著急，明玉見了禮，秦氏看了看緊閉的臥房門，道：「沒法子叫她把門打開，到底是條命，這孩子便是要做傻事，也要想想自個兒的爹娘吧？」
「娘別著急，我會勸勸她。」
秦氏亦沒有別的法子，叫門叫了大半天，裡頭也沒絲毫動靜，若不是窗戶開著，從外頭還能瞧見裡頭的情形，曉得她還坐在桌邊習字，那就真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她那樣坐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動也不動，只怕……」落英從外面進來，臉色凝重，語氣更帶著幾分大事不好的害怕，後面的話不敢說出來。
香桃聞言，怒道：「她到底要做什麼？」
當初的邱家小姐，事情敗露後沒多久人便沒了，等家裡發現時，她身體已經冰涼，躺在血泊裡，最後留下的便是一封書信……這些都是後來的傳聞，到底哪邱家小姐是不是這般了斷了自個兒，沒有人知道。
事不宜遲，周嬤嬤將阿陽和阿尋找來，這兩個小廝雖年紀小，力氣卻不小，可門卻是從裡面拴上了，也費了些功夫才打開。等她們進去，瞧見的仍舊是坐在桌邊的明珠，右手握著筆，乍然瞧去好像真的在寫字一般，可仔細看去才發現她閉著眼，左手放在桌下。
香桃驚呼一聲，手指顫抖地指著桌子她坐著的椅子下端，那血跡似乎早已凝固！
這院子窗戶正對著外頭的是池塘，能從外面瞧見裡面的情形，可卻瞧見低一些的地方。她又背對著窗口，沒有進來根本就沒辦法瞧清楚，她能端著的時候，身體幾乎都靠著椅背。
大伙只張著嘴，根本說不出話來。明玉心裡一寒，她曉得明珠恨她，可沒想到明珠這樣恨她。
死在這裡到底算什麼？！
秦氏率先回過神來，也不要人扶，跌跌撞撞幾步走過去，輕輕一碰，明珠的身子軟軟地倒下去。周嬤嬤也回過神來，忙上前摸了摸，道：「還有熱氣！」
這一聲也叫其他人都驚醒過來，可卻不敢上前去。
周嬤嬤試了試明珠的鼻息，又抓起她的左手，「傷口不深，沒有傷著筋骨，十四小姐大抵是暈過去了。」
秦氏聞言忙朝蓮月道：「快去請郎中來！」
蓮月根本就動不了，還是小廝阿陽一邊朝外頭跑一邊道：「小的去告訴爺，去城裡請大夫太遠了些，請爺去請桃花山對面軍營的軍醫來吧！」
明玉深吸一口氣，朝香桃等人道：「先把她抬去床上，把屋裡的血跡清理了。」
香桃等人這才徹底回過神來，明珠瘦了許多，沒費多大勁兒便抬去床上，大抵是這些動作驚擾了她，她輕輕哼了幾聲。雖然聲音不大，到底叫大伙先鬆了口氣。
等清理了屋裡的血跡，將她身上沾了血跡的衣裳換下來，楚雲飛亦將大夫請來。明玉和秦氏等人迴避去了秦氏的臥房，留了周嬤嬤、香桃在裡面伺候。
別說明玉了，便是落英、落翹此刻的心情也十分複雜，頻頻留意秦氏的神情。秦氏滿臉擔憂，朝臉色陰沉的明玉道：「終究是條人命，等她醒過來，好好勸勸她。」
明玉點了點下巴，眸子一動不動毫無焦距地盯著前方。
秦氏瞧著卻愈發擔憂起來，想說什麼張張嘴卻沒說出來，或許，也不要自個兒多說吧。
屋裡一時靜悄悄的，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周嬤嬤進來回話，傷口不深，地上和衣服上的血跡其實也不多，大抵她自個兒下定了決心，卻沒有那個力氣將傷口割得深一些。
周嬤嬤緩了一口氣，繼而道：「這會子雖沒醒過來，大夫說大抵是她見不得血才暈過去。」
周嬤嬤這樣說，明玉也想起來，明珠初學做菜割傷了手指，也這樣暈過去了一回，不單三太太嚇著了，陳老太太也嚇得不輕，後來便沒再叫她繼續學烹飪。
秦氏總算完全放下心來，見明玉神色還是那般陰沉，終是沒忍住，柔聲勸道：「生氣歸生氣，到底是姊妹，一會子等她醒來好好勸勸她，到底年紀小，一點兒事便唬的沒膽了。」
明玉長長地吐了口氣，明珠是吃軟怕硬的性子，果真耐著性子慢慢給她講道理，她若是能聽得進去，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體來。之前曉得她被人算計，才這樣倒可憐她，可眼下她打算死在這裡，用心明玉不是不明白。
想到這裡，又想起宇文氏來，宇文氏是真正的單純擁有一顆赤子之心，而明珠……
「娘，我曉得怎麼樣才能勸住她，可我勸得她一時，卻勸不了一世，她已經這樣了，能不能挺過去靠不了別人，只能靠她自個兒。」
說完勉強扯出一抹笑來，想讓秦氏放心，卻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秦氏反而更擔心起來，伸出手握住明玉放在桌上的手，慈愛地看著她，定定地道：「阿玉，雖然你們都是陳家的女兒，可並非是同一個人。」
她聲音柔和，卻似一股暖流慢慢浸入五臟六腑。明玉不由得抬起頭來，秦氏的目光、笑容與平常沒什麼兩樣，可給明玉的感覺卻完全不同。這是秦氏第一次正面展示對明玉的信任，她也看出來，雖明玉沒有刻意去想，終究在意那些事，在意他們真正的想法。
雖嘴裡說的是明珠挺得過去一時，卻挺不過一世，而自己何嘗不是這樣？
正說著，楚雲飛從外面進來，盯著明玉的眸子，是毫無掩飾的擔憂。
明珠醒過來時已到了掌燈時分，為了以防萬一，但凡銳利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只剩下大件的家什和被褥等物。
明珠有片刻茫然，隨即便撲捉到正居高臨下冷冷盯著自個兒的明玉，這樣的目光她曾經也見過，青桔撞柱而亡的時候，她便是這樣死死地盯著她們。
「醒了？」那聲音冰冷而銳利，「真是可惜，竟是我從前看錯了你。你不是恨我麼？巴不得我早些死了，沒想到你這會子反而要比我早死一步。」
明珠暈乎乎的腦袋尚未完全清醒，雖失血不多，到底因暈血昏迷了差不多了兩個時辰，這會子渾身無力，卻真真被明玉的話刺激到了，要揚起手，卻連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掙扎了半晌，咬牙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叫你好過，都是因為你，因為你我才這樣！」
「是嗎？原來是因為我你才要死的，可你想過沒有，你做出這樣的事體，便是真在我這裡死了，三太太又能將我如何？你還有臉活著回去見三太太和三老爺麼？私自離家不說，還盜取家裡的財物。明珠，原來你就是這樣孝敬三太太和三老爺的？」
明玉嘲諷地彎起嘴角，別說明珠，就是周嬤嬤、香桃兩個也覺得此刻的明玉和平常簡直判若兩人，呆呆地看著她，彷彿看著的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陳明玉，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婆婆和你相公是不曉得你曾經做出的醜事才容得下你，等他們知道了，你以為你還能好端端的？」
「是嗎？」明玉不屑地一笑，「既如此你不妨告訴他們。」
她不在乎的態度，使得明珠氣得胸膛起伏，又掙扎要起來，卻牽動了受傷的手腕，傷口撕裂傳來的疼痛讓她幾欲抓狂，狠狠地盯著明玉，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你別以為我不敢！」
明玉嗤笑一聲：「你自個兒不也如此，不過你比我可憐，你只想著去死，死了一了百了，可我卻好好的活著，我還要活得比你更好！」
明珠嘴角滲出絲絲血跡，周嬤嬤忍不住上前來：「姑奶奶，您……」
明玉對上周嬤嬤的目光，笑問：「難道我活得不好麼？」
「姑奶奶您這樣……十四小姐……」是擔心明珠真的嚷嚷出來吧？
明玉冷笑道：「有什麼好怕的？大傢伙都是陳家的女兒，我的品行有問題，難道其他人就脫得了干係？一樣的道理，十四做了這般事體，她是七姐姐一母同胞的姊妹，七姐姐又能好到那裡去？」
說完目光落到明珠身上，冷笑道：「你現在就是真的死了，我也曉得你做的事，事出必有因，你真以為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不，那不過是另一個開始罷了！」
不等明珠說話，明玉彎腰，輕聲道：「七姐姐是不是一直告誡你當初的事不准你提半個字？你明白她為什麼不敢提麼？七姐姐現如今過的如何？王夫人待她如何？你真以為只要嫁了就萬事大吉？」
冷笑一聲搖搖頭，輕聲道：「我雖久未見七姐姐，可我猜，她應該比不得在娘家時了吧？否則，你又如何會這樣恨我？」
明珠呆住，從明玉嘴裡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如尖銳的針，句句針針見血。明珠想到每一次去見姐姐，姐姐的精神便不如上一次，在外人瞧來，王夫人待姐姐十分好，可已往姐夫屋裡放了兩個人。還有姐姐的兒子，來到這世上已半歲，身為祖母的王夫人竟然沒有抱過一回。
王家風生水起，母親事事以王夫人馬首是瞻，就連自己的婚事，也是王夫人的意思。她再愚蠢也明白，那陸家果真有那樣好，王夫人為何不把自家的女兒嫁過去？她都能明白的，母親和父親卻無動於衷，而她在陸家……親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明珠的眸子漸漸黯然失色，緩緩閉上眼。
來這裡已三天了，即便不出屋子她也能看出來，明玉過得比她們都好。她們兩姊妹就沒有一個比得上她麼？
同樣都做錯了事，憑什麼她就能好好地活著，而自己就活不下去？
明珠暗暗咬牙，她不服氣！自己這樣死了，豈不是白白叫她看了笑話？
她現在就在看自己的笑話。
「陳明玉，你得意不了多久。早晚有一天我會叫你後悔，叫你生不如死！」
「那生不如死的滋味我不是沒嘗過，就是你現在這般。」明玉輕笑一聲，「眼下你該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吧？活不下去，你又如何叫我後悔呢？提醒你一句，要如何悉聽尊便，便是真在我這裡沒了，不過一張草蓆捲了丟出去罷了。還有，你既然見了血犯暈，下次就別用這般無用的法子，要死還不簡單，不吃不喝同樣能死，即便不用這法子，也還有許多不用見血的法子不是？」
又吩咐周嬤嬤：「不用守著她了，飯菜端進來就罷了。要吃不吃隨她。」
說完從臥房出來，香桃忙跟著出來，見明玉神情恢復以往，曉得她剛才是故意那般，卻還是忍不住道：「萬一激過了頭，十四小姐真……」
明玉舒緩了一口氣，道：「我曉得她的性子，她比七姐姐還要強。」
興許這要強的性子能救她一命吧！
怕吵著秦氏安歇，另收拾了屋子住。晚飯也安排在了別的屋裡，秦氏和楚雲飛已等了半晌，見明玉進來，秦氏忙將詢問的目光投過來。
明玉輕輕點了點下巴，秦氏歎了道：「勸住了就好，她若存了心要做傻事，咱們就是防也未必防得住。」
楚雲飛眉頭並未舒展，道：「眼下這個情形，還是將她送回淮安去！」
「她眼下也不能去京都了，只能暫且回淮安老家，我想三伯母曉得她找到了，自然會帶著她回去。算算日子，三伯母大概這一兩日就會派人來。」
楚雲飛見她滿臉倦意，就不再說了。秦氏吩咐蓮蓉擺飯，明玉沒什麼胃口，吃了小半碗飯就再也吃不下了。楚雲飛眉頭蹙得愈發緊，秦氏瞧著，疼惜道：「別想那麼多，你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個兒了。」
明玉點頭，飯後陪著秦氏說了一會兒話，不曉得是不是真的累了，渾身無力甚至睜眼的力氣都沒了似的。回到臥房，洗漱後便爬上床迷迷糊糊睡去。也不曉得睡了多久，肚子隱隱約約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