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說你,傻子都能看得出來當時大局已定,仗打贏了,滅北胡殺博爾大石,潑天一般的功勞……你說說你這個不著調的玩意兒,你就算在戰場站著什麼都不幹,等到塵埃落定之時都少不了一個總攬全局指揮的功勞,非得弄上一出什麼拋下戰局跑到城裡來抱老婆,好端端的王爺成了護國公……」
蕭家的內院私房裡,蕭老夫人嘮嘮叨叨地在飯桌上數落著兒子,一提起蕭洛辰提前進城這件事,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滅北胡者可封王,這是開國太祖皇帝立下的遺願,從前朝到如今,數百年的北疆烽火終於熄滅,可是立下天大功勳的蕭洛辰拋下部隊提前進城的事情卻終究鬧出點手尾。
一等護國公加太子太保銜,位列天下封爵之人位前,遇天子並及皇家血脈概不行禮,見官大三級,這是他最後獲得的封賞。
「娘——!瞧您說的,我這樣的人要是真封了王,誰在那位子上不得睡不好覺啊……」蕭洛辰伸手指了指天上,卻是笑嘻嘻地夾了一塊燉得軟爛的雞肉放到母親碗裡,他依舊是沒有學會炒肉,不過自從發現燉肉雖然耗時頗長但是不用考慮油溫的問題後,就堅定地宣稱自己成為了燉菜的忠實愛好者。結果今天這一桌子燉五花肉、燉排骨、燉老母雞……居然還有一份燉甲魚,這是給媳婦補奶的。
「婆婆……夫君他也是為了我,那天要不是他在我身邊,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從那難產的時候挺過來……」安清悠喝了一口甲魚湯,輕聲細語地幫自己的丈夫說著話兒,「再說咱們蕭家到底還是出了一個王爺唄!還是世襲罔替的,大哥那人亦是個有本事的,為人又方正愚忠,由他來領這份差事最合適不過,朝廷也放心不是?」
那一場差點讓大梁天下傾覆的京師之戰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安清悠的健康也漸漸復原了個七七八八,經過穿越的身體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真的很難講,如今已是太醫院院正的司馬太醫曾經親自登門,仔細幫她做了一番檢查之後卻是連呼奇跡。
難產加上虎狼藥,竟然沒有給安清悠留下一星半點的後遺症。眼下出了月子,卻是精神起色反倒健旺,一張俏臉白裡透紅,更添嬌艷動人。
「你這孩子啊,就知道護著男人……咳咳……當初他要不是那麼胡鬧,弄不好咱們蕭家能出兩個王爺信不信?你們兩口子老是這麼沒出息下去,可怎麼得了呦!」
蕭老夫人無奈地看了這對兒子媳婦一眼,輕輕地咳嗽了兩聲依舊是那副不滿意的樣子,她的老病終究是沒好利索,可是比之當初的動不動昏倒吐血,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據說,老太太娘家在往上追溯幾代,卻是有一個古怪的現象,她的父親祖父曾祖父,一個個到年紀大時都是身體不好的藥罐子,就這麼病病歪歪時好時壞,卻又是一個個地長壽得很!最牛的是蕭老夫人的曾曾祖父,人過五十就開始天天鬧心口疼,卻居然活了一百零四歲。
「婆婆您當心,這天馬上轉涼了,該保養的地方還是要多注意點兒才是!」安清悠輕輕地幫老太太拍了拍後背,類似蕭老夫人家族的體質在另一個時空裡也是屢見不鮮,但即使以那個時空裡的科技發達程度,對人體的很多問題仍舊只是在探索階段,這事兒還真就解釋不清楚。
不過說小兩口沒出息……這話兒也就當老太太的嘮叨罷了,如今滿天下誰敢說蕭洛辰沒出息?誰會說安清悠沒出息?倒是如今蕭家長子蕭洛堂還算是沾了這個弟弟的光,已故大將軍蕭正綱被追認為武勳親王,世襲罔替。
蕭洛辰堅持不肯襲爵承宗之下,只能由蕭洛堂這個長子長房繼任王爵。如今蕭洛堂蕭親王已經帶著兵馬重返北疆,不過這北疆的定義卻與當年大大的不同。
北胡已經被徹底的打殘了打垮了,大梁朝廷老實不客氣地把大漠以南所有水草肥美的地方收歸治下,開疆擴土之際,蕭洛堂帶著大軍開上去不過是穩定當地局面,另外就是幫著派過去的大小官員們開衙設府,朝廷已經著手從江南、湖廣、川中、兩廣等地向新征服地區大規模移民,以漢化的融合力,用不了幾十年,這些地方被同化幾乎是一定的。
「大姐!大姐……」一陣咋呼聲遠遠傳來,以蕭家如今的地位威勢,敢跑到這裡來大呼小叫的除了安子良安二少爺還有誰?
挑開門簾子,安子良登時樂了:「我剛好沒吃飯呢,到姐姐姐夫這裡混個飯轍……姐夫的手藝又見長了!」
「你這個不著調的……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整天咋咋呼呼!」安清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訓斥著弟弟,手上卻不慢,丫鬟剛剛添上了一副碗筷,一塊燉排骨已經夾到了弟弟碗裡。
「沒事兒沒事兒,二胖這孩子我看著就喜歡,實在。和那些裝模作樣的官兒就是不一樣!」
蕭老夫人對於安子良的做派倒是毫不介意,如今青年一代冒了頭的官員裡,她就看著安子良順眼,笑吟吟地看著他甩開腮幫子啃排骨,這小子一身肥肉現在越來越有像他師父劉忠全劉大人那趨勢發展,胃口卻是越來越好。
老太太瞅著他樂了半天,居然還加了一句:「你們瞧瞧子良,多知道上進!哪像五兒你這個沒出息的……」
安子良現在是絕對的上進,當初在城門口打昏太子牧而自己陪蕭洛堂留下禦敵的事情,反倒讓那位太子殿下深感其忠勇可嘉。
事後太子牧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真的把安子良和蕭洛堂當兄弟看,賜同進士出身,並領江南各路鹽漕航轉運使行銜待務實職,封缺即補的超級肥差事不說。二十歲不到官服上就有了三品朝廷命官的孔雀補子,三十歲之前很可能就是大梁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一省巡撫。
很多人已經把他視為朝中最有前途的年輕官員,外面傳言,安家的二少爺很有可能走他老師劉大人的路線,一路地方督撫的方式升上去,將來出將入相亦未可知,真正的前途無量。
「二爺我就是不去科舉,也絕對不是慫人!」
安子良如今經常掛在嘴邊上的就是這句話,不過這也得分在哪,在他那位如今已是內閣大學士的祖父大人面前自然不敢說,在安家第二代裡繼承傳統如今也成了左都御使掌管監察院的老爹安德佑面前亦是不敢說。放到蕭家……
「老太太呦,您這不是明著打我的臉麼?我姐姐姐夫沒出息?他們都沒出息天下人還有幾個能活的?」安子良小眼睛眨巴眨巴地連聲叫苦,卻是向著一邊的小兩口遞了個狡猾的神色,其實他早就看明白了,蕭老夫人整天把親兒子沒出息掛在嘴邊,這種嘮叨其實是顯擺呢!
不過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安清悠也好蕭洛辰也罷,這麼久誰都沒說破,安子良又怎麼會犯傻?當然是陪姐姐姐夫一起哄著老太太心裡暗爽罷了。啃得幾口排骨,忽然一抬頭道:「對了,今兒個姐姐姐夫有朋友,我一起帶來了,大夥一塊兒吃唄?」
安清悠心中詫異,什麼朋友能讓安子良隨便啃幾口排骨就停下來?這小子在吃飯的時候可是九頭牛拉不回來的。思忖兩下,忽然大驚道:「你這不著調的傢伙,居然敢……」
「沒事兒沒事兒,這事情可不怪安卿!哈哈……省得他一會兒又抱怨攪了飯局。」一記笑聲忽然從門外響起,簾子挑開,有人搖著扇子走了進來。
蕭家眾人一看此人無不大驚,蕭洛辰率先恭身俯首道:「皇上,臣蕭洛辰率全家……」
「行行行,洛辰表弟,你又來這個,趕緊起來吧!哈哈哈,朕也沒吃呢,到你們家湊個伙行不行?讓子良跟你們開個玩笑,這一次表弟你總算沒察覺到了吧?」
一陣略帶戲謔的聲音傳來,說話的人自稱為朕,卻不是安清悠的義父壽光老爺子。自京城之戰後到現在,最為震動天下的事情只怕就是壽光皇帝宣佈禪位做了太上皇,傳位於太子牧了。
說起來,壽光皇帝到底還是個明白人,這一場大梁和北胡之間的滅國大戰打下來,大梁雖是贏家,但卻損失慘重,真正回顧整個的戰事過程的時候壽光皇帝才發現,他自命天下無雙的運籌帷幄,其實裡面無論是破綻還是失誤都不少,甚至有一些東西是戰略性的失策。壽光老爺子復盤半月有餘,卻是忽然一聲輕歎:
「天下能人何其多也,朕自視太高,以為能將世間人皆弄於股掌之間,想著以最小的代價征服北胡。孰料算來算去,最後這結果居然是付出代價最大的一種。若是以堂堂正正之師,四平八穩之陣入北胡而戰,說不定反倒沒這麼多損失啊。天下最繁卻不如最簡,古人誠不欺我!」
「朕有罪,罪在天下……也罷,有什麼天下民怨,朝野不滿,士林抨擊,清流怨懟,朕就全一身都當了,朕的事朕這一代了,不留給後人!」
不得不說,壽光皇帝還是很有一個皇帝應有的氣概和擔當的,下罪己詔和禪位太子牧者兩件事,可以說真的就是給了天下悠悠之口一個交代。
用蕭洛辰當時對安清悠的話來說,老頭子到底還是個爺們兒,不愧是我師父你義父,昨天子的好大喜功容易,肯自己主動認錯認到放手九五之位的皇帝,史書上也就那麼幾位。
「太上皇現在可真是悠閒了,每天看個書畫個畫,然後就是一門心思地招呼人弄表弟妹你送來的那個遊戲……我說表弟妹啊,你把葉子戲改成一塊一塊的樣子也就罷了,朕當時欽賜個名字叫做麻將也是覺得恰如其分,可是你不該告訴太上皇他老人家這東西能掛綵頭兒啊,弄得老爺子那點權謀之術全使這上頭了,見天兒的拉著皇子皇孫們摸八圈,先不問誰能贏太上皇他老人家,咱就說誰敢贏他老人家啊?朕這一個賜名算是倒了大霉了,皇弟們茲見了朕茲罵朕,都以為這玩意兒是朕發明的……」
太子牧……啊不,現在應該稱他為仁和皇帝了,雖說這年號要過了新年才能改,不過這事情倒是早就定下來了的。他身上本就有蕭家的血脈,和蕭洛辰等人亦是從小廝混到大的,如今做了皇帝事情多,蕭家反倒算是他難得能放下心懷的地方。
這邊和表弟妹安清悠發了點牢騷,反倒是對著蕭家的親近之意。笑罵兩句,卻是猛地一扭臉向著蕭洛辰劈頭問道:
「真想好了?朕可是捨不得你走……如今朕與表弟你方當盛年,正是做出一番大有為的時候,我聽說漠北之外還有好大一片廣袤的土地,疆域比大梁和北胡加起來還大,西域那邊也是大有開拓可為。人家史書上三顧茅廬,朕可是為了你這個表弟往蕭家跑了多少趟自己都記不清了,這天下兵馬大元帥……」
「別別別!皇上!我這人向來只喜歡游手好閒,當王爺我都怕事兒多,天下兵馬大元帥?這得多少操心費神的事兒啊!您行行好,就讓我一輩子做個閒散護國公吧,地位旺崇養尊處優沒人敢惹,這好好的富貴日子不過,搞那些勞什子的打仗幹嘛?以前打仗是為了保家衛國平邊患,現在嘛……您沒看殺了博爾大石之後我連破虜槍都不摸了?」
蕭洛辰笑嘻嘻地搖著頭,倒弄得仁和皇帝一臉的無奈之相,眼巴巴地瞅著表弟妹安清悠能夠幫著說兩句話,這位如今已是國公夫人的超品誥命悠卻是忽然插口道:
「陛下,我雖是女子,卻也知人之所欲,永無止境。平民百姓如此,帝王也未必能免俗。開疆擴土,便算再大卻又如何?倒不若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最好的。如今大戰剛過,朝廷雖勝也是慘勝,正當修養生息重振百業之時,至於那漠北也好西域也罷,若以大梁滅北胡之威遣使以懾,未必不能兵不血刃盡數促其臣服。開疆擴土的皇帝史書上不少,真正四夷降服八方來賀自稱藩屬的又有幾人?在內為天子,對外為天可汗,亦是千古流芳之作……」
「天可汗?」仁和皇帝聽到這個稱呼怦然心動,臉色竟是驟然一變。
安清悠微微一笑,知道這話說到這裡就已經夠了。只是她也沒想到,就是這三個字,導致後來仁和皇帝果然以此為方向,對內勵精圖治專注民生,對外以恩威並施之舉降服胡夷,到老了之時竟真被天下四方奉以天可汗之名。在他在位的幾十年裡,大梁國國力蒸蒸日上,形勢之盛猶超當年太祖皇帝開國之時,竟是在後世留下了好大的帝王名聲,史書上將他統治大梁國的這段時間和壽光皇帝並列起來,史稱「壽仁之治」,這卻是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了。
此時此刻,仁和皇帝沉吟半響,忽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地道:「護國公夫人蕭安氏上前聽封!」
安清悠微微一愕,但是瞬間便反應了過來,上前跪地道:「臣婦蕭安氏恭領聖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護國公夫人蕭安氏,品行賢淑,性格純良,上孝父母公婆,下為夫家賢助,實為天下婦人之楷模。其本為太上皇之義女,亦可受天家貴胄之位也,朕以手足姊妹之待,封其號香國公主,賞雙公主銜制,其夫一等護國公蕭洛辰,同賞駙馬鈞遇,賜『天下第一混世魔王』金匾,夫婦二人特享不遵天家子封不離封邑之權,欽此!」
仁和皇帝說完這段話,自己先繃不住笑了起來。蕭洛辰目瞪口呆,按大梁例制,駙馬不可帶兵,仁和皇帝這份意思倒是明白得很,這是讓自己不做軍職就不做個乾淨好了。而先封賞女子,丈夫因此而沾光的聖旨可謂罕見之極,但歷朝歷代並非沒有先例,可是這「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金匾又算是怎麼回事?
「皇上!臣這個諢號是不是就……」
蕭洛辰一句話還沒說完,早被仁和皇帝揮手打斷,憤憤地道:「你不肯出來做官幫朕朕允了,說後半輩子要去遊山玩水朕也允了,將來一堆軍國大事倒要朕在這個位子上勞心費神,不收拾你這小子一下朕心裡實在出不來這口氣,出去玩也不許你太閒著,朕賜你密折專奏、依大梁律而行遇事臨機專斷之權,一路上有什麼貪官污吏,土豪惡霸,你就替朕捎帶手收拾了罷!總之不能讓你這小子太清閒了,不然朕也太不忿了!明天早朝朕就將此旨讓內閣明發昭告,誰也攔不住。那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諢號,你這輩子就好好背著吧!」
蕭洛辰一臉苦笑,仁和皇帝到底做了件前人未有之事,只是旁邊的小舅子安子良卻早已經噗嗤一聲樂了出來。這場家宴算不上不是家宴,微服私訪算不上是微服私訪的飯局,就這麼在大笑聲中散了。
十日之後,一塊「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金匾居然還真就大搖大擺地抬出了蕭府,蕭洛辰本是豁達之人,這諢號既然要背,那索性背個得瑟萬分。安清悠這一次坐得卻不是普通馬車,而是六道駿馬拉著的金鑾鳳輦,用足了公主的儀仗。一行隊伍浩浩蕩蕩,卻是在京城裡面招搖過市,待行到金街之時,圍觀的百姓早已是人山人海,忽然旁邊一個老和尚呵呵大笑著,一閃身便插入到了隊伍之中。
「了空大師?!」安清悠坐在鳳輦上忽然驚喜的一聲叫,旁邊蕭洛辰則是翻身下馬,也不管別人如何眼光,一把就拉起了老和尚的手道:「您怎麼來了?」
了空大師如今已被封了天下僧道之首的御賜,他和兩夫妻關係本就極佳,又是曾一起出過生入過死的交情,此刻見面起來著實親熱:「呵呵,蕭檀越別來無恙?今日二位出京遠遊,此後逍遙天下,著實讓人羨慕得緊啊!老衲如何不能來送行一番?只是可笑老衲身在空門,卻不如賢夫婦更能放下諸般空相,新收了一個關門弟子,卻為點化他心中的最後一件俗務,少不得還得叨擾二位一次,罪過,罪過!」
俗務?安清悠和蕭洛辰均自一怔,卻見了空大師向後面揮了揮手,輕聲道:「非塵,你出來給二位施主見個禮,盼能解開你心中那一份不解之結吧……」
「阿彌陀佛,貧僧非塵,見過二位施主!」
一個年輕的和尚走過近前,安蕭二人卻各自猛地一怔,這人竟然是沈雲衣!
當初京城**,沈從元喪心病狂地進攻蕭家不說,還弄得這帝都之中處處狼藉。卻是虎毒萬分未曾食子,做這等勾當之時卻是把沈雲衣藏在了民間。後來北胡兵敗京城,沈從元被擒後按照一百零八刀的「漁網剮」凌遲處死,沈家九族俱被誅滅,卻只留下了沈雲衣這一絲香火。他流落街頭東躲西藏,卻是機緣巧合遇見了了空大師。
「蕭施主,安施主,貧僧……」沈雲衣望著安蕭二人似是想說什麼,可是喉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竟是兩行清淚流了下來,什麼都說不出口。他與這二人之間有多少的恩怨情仇,多少的千言萬語,此刻便是能說,又如何能夠說得盡!
「咄!是空非空,是塵非塵!塵世之間緣起緣落,總有聚散離合之時,出一步入空門,進一步亦是紅塵。蕭檀越連天下兵權都堪得破,安居士素來便是心中自有空明,你這糊塗小子,難道還有什麼想不通麼!」
了空大師陡然間一聲大喝,沈雲衣猛然間渾身一震,望著安清悠那雙無比清澈的眼睛,忽然間微微一笑,什麼話都沒有再說,而是低下頭去輕聲誦道:
「是謂離一切分別執著,我佛有大智慧波若七十二,和緣護法波羅密一百零八,護持以奉,唯助世人……」沈雲衣越說聲音越小,臉上的微笑卻是越來越自然,一部「安和加持咒」本是出家人送別親屬之時常念之語,取佛祖以法力加持遠行者平安喜樂之意,沈雲衣此刻念來,竟是真已有了幾分喜樂味道。
安清悠看在眼裡,心下輕輕地歎了口氣,卻是對著沈雲衣微一頷首,輕輕地道:「非塵大師,一路走好,保重!」
「二位一路走好,保重!」沈雲衣抬起頭來,合什一笑。
兩類不同的人,兩條不同的路,各自走好或許是彼此最後的祝願。沈雲衣本是天資過人才學滿腹的榜眼郎,大喜大悲之際原本萬念俱灰,遁入空門今日一朝而悟,此後卻是豁然開朗,師從了空大師之後得傳衣缽,終成一代有道高僧,這卻是許多年後的事情了。
了空大師也不多送,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聲保重之際,卻是帶著沈雲衣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是他這般淡如水,別人卻未必如此,有些範圍縟節卻是少不了的。比如仁和皇帝的確夠意思,固然是送了小兩口一塊匾,可也給了他們一個「代天子巡視四方」的名義,讓這份遊山玩水變得名正言順,如今他就帶著百官等在京城南門,偷懶偷到皇上帶朝臣們親自相送,小兩口也算是曠古爍今了。
「不過老婆啊,我是真覺得麻煩,你說一會兒拜別表哥,只怕還得弄一出君臣惺惺相惜灑淚而別的戲碼,我一想這事,就渾身上下覺得起雞婆疙瘩,要不咱們換個法子……」
「你又想怎地?」安清悠微微一笑,看看這位夫君嘴角上那絲詭異的笑容,就知道這傢伙又在冒壞水了。
「要我說吧,等一會兒快到南門的時候,咱們讓整個隊伍突然加速衝過去,不給他們送咱們的機會……」蕭洛辰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惡作劇式的快感。
「也行!」安清悠撲哧一樂,忽然掰著手指頭開始算,「咱倆罵過大臣,整倒過首輔,扳倒過一個李皇后……我曾經打過皇帝老爺子的頭,你更殺了一個北胡共主,咱們還沒做過的事情,好像就差沒有連皇帝帶百官一起衝擊一把了,左右咱們也不想回京城了,要不今兒個就當著全城百姓試試?」
「這個……」蕭洛辰撓了撓頭,私下裡和那位皇帝表哥倒是怎麼鬧都行,可是真當著全城百姓鬧上這麼一出,天子和百官下不來台朝廷體面可就真毀了,不給朝廷留體面,皇上表哥真會護著自己?愣了半晌卻是搖頭苦笑道:「省省吧,還是我去做番戲拉倒,娘子,你那個聞了會讓人眼淚汪汪的香物還有沒有,我怕一會兒哭不出來啊!」
「乖郎君,我早備著呢……」
安清悠鬼鬼祟祟地遞過一個瓷瓶,小兩口這才心中大定。誰料想天算不如人算,眼瞅著來到南門,卻見一堆官們圍在道路兩側,忽然猛地打出了兩個對聯大條幅,上聯寫著:
「朝廷用人之際,豈容心意慵懶?」
「家國無己可私,必為臣子辛勤!」
武武,歷朝歷代幾乎從沒有一個皇帝能夠解決好武互輕的問題,如今仗打完了,下一步是以國內建設為中心,官們自然不干於寂寞,若是找武將打嘴炮誰最合適?當然是蕭洛辰了,打著巡行天下的旗號出去偷懶玩,這誰看不出來啊,借口明擺著的。
仁和皇帝猛地看到這副對聯也是一驚,但此時也只能一臉苦笑地站在這些官們身後,使勁兒地給自家的表弟表弟妹這小兩口打眼色……
安清悠和蕭洛辰彼此對視一眼,忽然間猛地齊聲喊道:
「跑啊!給我沖……」
(全書完)
:全書完。
輕呼一口氣,卻又有點兒內心空寂的感覺。
很多話想說,卻僵了半天打不出一個字來,這種感覺很麻痺。
只能謝謝大家的關愛和追隨,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