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之上,控弦之聲四起,弓羽若飛蝗。
要說這博爾大石也真是了得,手中大日金弓已經舞得像車輪一般,邊躲閃邊後退,硬生生退出一箭之地開外,任由城頭上箭如雨下,竟是沒人奈何得了他。
眼看著終於退到了安全距離,即便是強如博爾大石這等天下有數的高手,也不禁長長呼了一口氣。這等千軍萬馬的戰陣之法遠不同於一對一的單打獨鬥,潑天一般的箭矢之下,能夠自保而得個全身而退,當真是讓他也感到有一絲後怕僥倖。
便在此時,博爾大石忽然間只覺得胯下坐騎前蹄一軟,就這麼向著右前方倒了下去。總算他騎術精絕經驗豐富,一個空翻從馬背上向後躍下,卻見眼前終究是百密一疏,那戰馬的右前腿處不知何時已經是中了一箭,長嘶悲鳴之下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博爾大石!博爾大石!」一群北胡將領衝了上來,轉瞬之間將他團團圍住,旁邊的親兵豎起了軟盾,警惕地望著城樓。
此時此刻,那叛將皮嘉偉皮公公同樣混在了眾人裡,看了看城樓,有點想說這皇甫公公和劉大人安大人這三老聯手,您博爾大石也太托大了點兒,當時就退下來哪裡至於如此?只是看了看博爾大石的臉色,又看了看北胡將領的臉色,這話到底是沒敢說。
「我沒事!」
博爾大石撥開擋在身前的軟盾,面孔上去是一副鐵青,在他一生中經歷的無數次戰陣裡,這或許算不上是最凶險的,卻絕對算得上是最搓火最堵心的一回。不過梟雄到底是梟雄,這一趟體驗,倒是讓博爾大石看出些端倪來。
「你們瞧那城樓下的箭枝!」
凝神瞧了瞧城上的狀況,大梁守軍們的哄笑仍然未停,此刻對手的抵抗意志已經無需再說,只是博爾大石這一句話,倒是讓不少北胡將領一下子就留上了心。
那是一串怎樣的箭枝殘跡啊,地面上白花花的足有數十丈方圓,歪七豎八的箭枝亂紛紛地插在地上,居高臨下以弓箭射擊一個人,竟然弄出這麼一大片情況?
「城高十丈,若是咱們北胡兒郎放箭,那箭頭最少還得插入土中一倍!」一個北胡將領猛地說道。
「目標這麼明顯,落箭之處卻如此的七零八落……」另一個北胡將領看了一眼博爾大石,卻還是把想說的話清楚地說了出來,「若城頭上拉弓控弦的是咱們北胡兒郎,這落箭的範圍頂多有七八丈到頭了,博爾大石也未必能夠毫髮未傷地回來。」
「漢人到底不過是漢人罷了,傳令下去,讓咱們的兒郎白天一邊做準備一邊輪流休息,趕了這麼久的路,大家都已經很疲憊了。」博爾大石的一句話幾乎是瞬間便將將領們有些沮喪的士氣拉回來了大半:
「堅守不戰,漢人的老把戲了。他們不敢出來的,今天無論是漢人們最恨的叛徒還是他們最想殺的我,都沒敢派一兵一卒出城追擊。讓他們在城上緊張兮兮地警惕著好了,咱們卻能夠放心大膽地養足力氣,到了今天後半夜,開始攻城!」
說起來除非是對方全無防備,立足未穩之際疲軍攻城本來就是兵家大忌,博爾大石是打老了仗的統帥,既見對方嚴陣以待,壓根也就沒想讓大軍倉促而動。初次地交手,大梁方面穩定了一下軍心鬥志,北胡人則是摸出了對手的戰鬥力。城上城下兩軍的兩支大軍各自緊鑼密鼓,彼此的準備都在進行著。而此時此刻,京城中的蕭府裡,很多人正自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這藥……真苦……」
一通湯藥灌下去,蕭洛堂居然喊了一聲苦,旁邊的太醫們無不喜形於色,身體的敏感度增強正是生命力轉旺的跡象。眼看著蕭洛堂用藥之後喊了幾聲苦,便又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卻不是昏倒,而是沉沉睡去了。
「恭喜大夫人,恭喜五夫人。」現在已經很有點兒太醫之首架勢的司馬太醫輕輕的撫了撫蕭洛堂的脈相,臉上喜色卻是更甚,抬起頭來對著蕭家的兩位奶奶小聲說道:
「蕭大爺的脈相不僅僅是越來越健旺,而且與之前那般散亂無章不同,正是越來越有規律之像。重傷之人體虛神乏,今日便讓他好好睡上一覺,睡得越久對身體反而越好。明日早晚再用藥一次,若是還能睡得下,後日可略略近些流食。只要飯食無礙那就算基本是脫離了性命之憂,這一次的大難,蕭大爺基本上就算是挺過來了!」
太醫們的觀點固然是越來越樂觀,這話一說,**奶林氏更是差點沒欣喜得暈了過去。
安清悠站在一旁,心裡也替這一對歷盡劫難的大哥大嫂高興。蕭洛堂本就是武將出身,又是四方樓裡苦心訓練出來的好手,身體素質本就較常人為佳。而能夠在北胡忍受孤獨隱姓埋名苦熬六年的人,心志之堅往往也遠超他人想像。此刻既已經有了求生之志,挺過這一場大劫亦是可能性極大。眼看著林氏站在身邊又是流眼淚又是對著太醫們拜謝,幾乎是連話都有點不會說了,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大嫂別太心亂,大哥越來越好這是好事,您也別總是眼淚汪汪的啊!倒時候哭壞了身子,卻讓大哥還得看著別人給你瞧病不是?」
安清悠這話裡帶著三分玩笑之意,林氏卻當了真,手忙將亂地摸摸眼淚,用力地點頭道:「是是是,我不哭我不哭,如今事情已經是這麼多,總不能夫君再替我擔心……對了,這段日子裡全靠五弟妹一個人撐著家裡,我淨是添亂,往後……往後我也不能光是做累贅,有什麼我能幫五弟妹分擔的事情儘管指派便是!大事做不了,小事定時能替弟妹你頂上幾分的!」
這話居然是從林氏口中說出來,當真是令安清悠大感欣慰,蕭洛堂被各方齊心協力從鬼門關上搶了回來,顯然是給了這位大嫂莫大的精神力量。如今蕭家大喪,城外又是博爾大石已經打到了牆根底下,裡裡外外的簡直是有無數事要忙,此刻最缺的就是人!
可是缺人缺人,卻未必是每個人都會有**奶林氏這般。偏在此時,大管家蕭達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跑進了屋子裡,竟是連通報行禮都有些沒顧上,逕自對著安清悠附耳低聲道:
「五奶奶,大事不好,二房那邊,二奶奶她……她……」
「她怎麼了?」安清悠聞聲一驚,二奶奶寧氏雖然素來與自己不睦,可是她的丈夫亦是在此次征北軍大敗之役中戰歿沙場,這位二嫂性子向來最是xing烈,之前噩耗傳來,竟是一個人把自己關進了屋裡數日誰都不見,如今蕭達這副模樣,難道是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