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大人,您說什麼?五兒他怎麼了」蕭老夫人一驚而起,臉色已經變了。k";
安老太爺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只是這事情實在太大,大到了他也是心驚肉跳的地步。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他也不得在隱瞞什麼,只與諸人分說一二道:
「李家的家主李華年身為內閣首輔大學士,垂拱朝堂數十年而不倒,滿朝文武裡如果真有一個人能夠在謀略手段上和皇上相比的,想來也只有他了。偏在這個時候搞上一出百官叩闕上書,這是算準了皇上此刻必然要穩住朝廷中樞不能亂,大梁內部不能亂!可是他既能連算到這個,只怕也是瞧破了皇上這明鬧儲位暗伐北胡的全局,以此人的手段,又焉會對北疆之地不做佈置?只需提前獵鷹往來修書一封,那……那洛辰這孩子……」
安老太爺說到這裡,話音之中幾乎都有些顫抖。
對面的蕭老夫人卻是猛然間逗前一黑,那北胡使團如今……如今已經是走了將近五十天,任誰也沒法追得回來。
那草原之鷹博爾大石號稱北胡的一代天驕,多年來即便是對上了蕭洛辰之父,號稱大梁第一名將的大將軍蕭正綱也是勝多負少,若真是有心算無心之下的重兵設伏,那……那……
無數血淋淋的場面一下子便湧進了蕭老夫人的腦海,猝不及防的大梁將士,一個個倒下的蕭家男人們。還有她的五兒……她的五兒,蕭老夫人彷彿看見蕭洛辰一身血污地在北胡騎士的重重包圍中苦鬥衝殺,身上卻一下又一下地被刀槍添上了一條條傷口的樣子。
一時間,蕭老夫人只覺得天旋地轉,彷彿聽得身邊有人一聲驚叫了一聲「婆婆」,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與此同時,便在距離京城千里之外的北疆,斜垂的夕陽正自殷紅如血。
綿延起伏的長城依舊是靜靜地矗立在關口上,如巨龍般綿延起伏伸向遠方,就似是無窮無盡一般。
旌旗獵獵,此刻不知多少旗幟正排列在了城牆之下,無數的兵將已經排成了一個個整齊的方陣,人人弓上弦,刀出鞘,滿臉肅殺之意。若是站在烽火台上看,這些方陣正一個連著一個,潮水一般蔓延到了天際,氣勢之盛,比這巍峨雄壯的長城都不覺有半點遜色。把眼望去,視界之中當真是只剩下了軍隊。
「兵滿十萬,天地不顯。」這句話但凡是打老了仗的將官們沒人不知道。而作為大梁國中頭號精銳的北疆軍,在壽光皇帝和蕭家的多年經營之下早已經遠遠地超過了這個規模。|i^
此次北征大軍足有超過四十萬的兵力,這幾乎已經是大梁軍隊最為精華的匯聚所在。
數十萬大軍,此刻卻靜得沒有半點聲音,他們在等,等應該在城樓上出現的那個人現身。
城樓之上,軍中的見禮之聲陡然響起,雖然此刻拜服於地的將領何止上百人,但是那聲音卻整齊劃一的只有一個。
「將軍!」
一個魁梧的身影緩緩走來,雖然他的頭髮已經顯得很有些花白,但是他步伐依舊沉穩有力。縱然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皺紋越來越多,但是他的雙手依舊拉得開軍中最強的鐵胎弓。
這個人便是蕭洛辰的生父,號稱大梁國中第一名將,如今正以降三級之身發往北疆軍中效力的前左將軍蕭正綱。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使團過境到如今,應該整整第十九天了吧?」蕭正綱看著遠處城樓下的雄壯軍容,忽然輕輕地問了一句。
「確實是第十九天,將軍所記分毫不差!」站在旁邊回答的一名將官乃是蕭正綱的次子蕭洛啟,蕭正綱治軍之嚴天下聞名,尤其是對著幾個兒子更是督促極緊,便是蕭洛啟在軍中也不敢稱他為父親二字。
「將軍可是擔心五公子?」旁邊一人聲音有些尖利地低聲笑道,此人正是四方樓裡的北疆總管事,此次出征的監軍太監皮嘉偉皮公公,若論這敢說話,他倒比那蕭正綱麾下的諸般將佐寬鬆幾分。
「皮公公笑談了,你與蕭某都是同在北疆多年共事之人,亦知蕭某做派。軍中無父子,出征在即,蕭某又焉能去考慮那一點點私情!十六天……照那北胡人緊著催促行程,使團差不多已經是該到那草原金帳了!此刻出塞正是最佳,來人,請聖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城樓上齊刷刷跪倒了一片將官,蕭正綱從身旁的兒子手中接過聖旨,高聲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我太祖皇帝立朝以來,我大梁國運日興,煌煌天朝之名振與宇內。然,北疆胡虜素為巨患,數百年來擾我邊境,亂我原,勒索歲幣,枉興兵事。逞胡馬不義之刀弓,陷百姓害禍於水火。茲有左將軍蕭正綱,忠於王事,熟於兵伍。行計自貶,原為迷惑胡虜之策也。著其即日起官復原職,拜為征北軍元帥,討北胡諸部之不義,揚我大樑上國天朝之威也!——欽此!」
軍中之人多為粗漢,此篇聖旨中的言語也較京中那些發給文官們的通俗了許多。蕭正綱中氣極足,這一篇聖旨在處已經藏了大半年,此刻終於聲音嘹亮地讀了出去,城樓下不知道多少人耳中聽得清清楚楚。
自此刻起,什麼機密佈局作態蓄勢之類的事情已經蕩然無存,大梁已經是亮明瞭所有意圖,便是要與北胡明刀明槍地一戰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軍之中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地一般的歡呼之聲。
卻見蕭正綱待歡呼聲稍平,又大聲吼道:「有通胡串敵者殺!有抗令不遵者殺!有臨陣脫逃者殺!有畏縮不前者殺!有信口流言,妄談兵事亂我軍心者殺!此次北征誓要直取金帳,腳踏狼神山,徹底蕩平北胡,一掃我中原數百年的大患。吾輩出塞,有進無退!」
「有進無退,蕭元帥萬勝!萬勝!萬勝!」
蕭正綱在軍中威望之高,大梁國中實不做第二人之想。這北疆邊陲又是蕭家多年苦心經營之地,就差把這北疆軍改名叫蕭家軍了,此刻蕭正綱大軍出征,士氣已是高到了極處。
「祭旗!」
一群服色各異的人被帶到了軍旗之下,隨著一聲令下,掌刑官手起刀落,數百顆人頭滾滾落地,這些人乃是北胡放在大梁一側邊塞的探子,他們當中有北胡人,也有漢人。
蕭正綱統帥大軍多年,對於這等見血之事早就司空見慣,此刻面沉如水,卻是還沒忘了對身邊的監軍太監說上一句:
「有勞皮公公了,北疆乃是各族雜居之地,這北胡細作為數著實不少。四方樓佈置周密一舉而功,本帥已經向京城發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將來軍功之上,亦是少不了皮公公的大名!」
那皮公公的眼睛已經笑成了一條縫兒,四方樓自有奏事直通御前之權,他又是監軍太監,自然不虞有人瞞了這功勞去。只是由大軍統帥親自發折上奏,那份量自然又有不同。當下笑嘻嘻地道:
「蕭帥真是客氣,這本就是咱家的份內之事,四方樓在北疆布控了這麼些年,為得不就是今日把他們一網打盡麼?若說軍功,蕭帥此番出塞,那才是不世之奇功,將來您老回京封王拜相之時,莫要忘了昔日並肩作戰之人啊!」
蕭正綱應酬兩句,心下卻是微微有些歎息,北胡與大梁鏖戰數百年,四方樓佈置雖然周密,可是這北胡細作之中有沒有漏網之魚卻是實屬難說。
好在蕭正綱經歷沙場多年,這點小事卻是難不倒他,奏折裡送這監軍太監一份功勞,不過是個順水人情,讓這皇帝的眼線都能多分潤些軍功罷了。
「開關出征!」
蕭正綱令旗一擺,關口上那扇巨大而沉重的城門緩緩打開,巨大的歡呼聲中,一隊隊士兵踏上了北胡的土地。
而在關外,卻早有不少黑點在遠處的平原上往來遊走,這是北疆軍中著名的「奔雷馬」,隊中俱是軍中百里挑一的騎絕之士,既做斥候,又替大軍掃清那前進路上零散牧民。
「蕭帥好周密的佈置,此次定將旗開得勝!」
那監軍太監皮公公笑著讚了一句,心下卻有些微微奇怪,這祭旗出兵不是在清晨朝陽初起之時,便是選在正午日頭最盛的時候,蕭大將軍為什麼偏偏選了個黃昏之時?這大軍走不了多久天便要暗下來,難道不怕是不詳之兆麼?
心中雖如此想,皮公公嘴上卻是沒有多說些什麼,大軍出征講究的是個好綵頭,他皮公公可不想當什麼烏鴉嘴。
「四十萬大軍不是一下子就能走得乾淨,黃昏出兵,不多時便要天黑。明日清晨之時,便是站在這城樓之上亦是看不到我軍的蹤跡,城內便是有漏網的北胡細作,也只能報我大軍出關,無法說出具體情況。」
蕭正綱倒似是看出了這皮公公心裡在想什麼,淡淡地說了一句,卻又大聲下令道:「加速出關,今夜連夜行軍!」
旁邊那皮公公的笑容登時便有點僵,剛剛還因為「一網打盡」送了一份軍功,這裡又防備起北胡細作來,裡面一張一弛敲打之意他如何聽不出來?這是告訴自己只要老老實實做自己的監軍,將來自有軍功分潤,莫要對兵事太過指手劃腳?
一隊隊士兵魚貫而出,此刻卻是從走的變成了跑的,可是節奏雖然驟然快上了幾分,隊形卻是絲毫不亂。大梁軍兵之精,莫過於北疆,此刻城樓上令旗一擺,當真是如臂使指一般。
「五兒,為父已率大軍出關,北胡腹地之處……就看你的了,若是你這混小子真的能把北胡人的金帳打下來,咱們蕭家便算又出了一顆將星!」
蕭正綱又抬頭往了北邊一眼,卻是很快就拋開了心中對於兒子一點點念想,大喝一聲道:「眾將官!隨本帥出征!」
「壽光三十九年七月初七,左將軍蕭正綱奉旨復起,率北疆諸軍征胡,計步馬三軍四十餘萬眾。正綱以黃昏出兵,星夜前行,大軍勢若雷霆,威不可當。凡大梁立國以來,北征未有軍容如此之盛也。」
——《梁史蕭正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