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洛辰這一去,便是一頭扎進了辰字營,再也沒有回來看過安清悠。
原本這十日的準備時間或許便是出征之前兩人相聚的最後時日,卻成了近在咫尺,但又兩不相見。
一批批的瓷瓶從城裡運出,一批批需要調整的消味露和羊皮從山谷中的辰字營裡運回,清洛香號的內宅已經成了一個不停運轉的秘密加工所,工匠們加班加點,不停地趕製忙碌著。
所有人裡最累的自然是安清悠,這種以她為核心的高強度的連軸轉,不僅僅是累人,而且是累心。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的眼窩已經深深地陷了下去,原本那張吹彈得破的柔嫩臉蛋上已經佈滿了灰暗之色,整個人顯得越發的憔悴。
可是安清悠卻顯得很高興,看著那越來越多的消味露做成,她臉上的笑容居然變得越來越燦爛!
「加油!加油!加油!」
安清悠狠狠地給自己鼓著勁,那些從四方樓裡新增加到清洛香號裡的人手看著她時,眼神裡的尊敬卻是與日俱增,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能夠讓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第九日早上,安清悠終於狠狠地揮了揮拳頭!
最後一批,成了!
「我就說我能行!」
看著眼前最後的一個瓷瓶被貼上了人名標籤,安清悠興奮地大叫一聲,卻忽然間感覺到天旋地轉,一雙腳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
「夫人當心!」
有人在後面扶住的安清悠,卻是這些天來和她一起拚力工作的安花娘。
這安花娘出身於四方樓,此刻雖亦是頗為憔悴,卻遠比旁人打熬得住,此刻扶著安清悠擔心地道:「夫人快歇歇吧,這些天您拼得太過,這身體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不,我不睡,我不睡。讓人準備一批材料器具跟我走,我要去辰字營。」
安清悠勉力站直了身子,卻是一把推開了安花娘,兀自在那裡掰著手指頭算:
「這最後一批消味露不過一百多瓶,多帶上些材料,我在辰字營做些最後的調整修正儘是夠了,還可以陪陪他……北胡離得這麼遠,這一去怕是千里萬里,沒個一年半載的回不來,他……他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無論如何得要去見見他說說話兒。」
安清悠身形有些打晃地念叨著,安花娘忽然也覺得自己鼻子裡頭有些發酸,一抬頭卻是對一個在旁伺候的四方樓之人大叫道:
「沒聽見夫人說麼,還愣著幹什麼,備車啊!若是走得慢了,老娘拆了你的骨頭!」
一隊馬車緩緩地開進了辰字營所在的山谷,安清悠在安花娘的攙扶下緩緩地下了車,眼前的一幕卻是把她驚呆了。
原本那模仿北胡人的營地,在這十天裡居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營帳牛馬,此刻全不知到了哪裡去。整個山谷已經變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使團集結地,諸般人等往來奔忙,無數的車馬穿梭不停,一堆一堆的錢銀貨物正自整裝待發。其間居然還有一大群和尚,在人群中逕自聚在一處,煞是眨眼。
「你怎麼來了!」
一個面色焦黃的中年漢子忽然站定在了身旁,這聲音卻是安清悠熟悉萬分,不是蕭洛辰又是何人?
安清悠怔怔地瞧著喬裝改扮後的蕭洛辰,竟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半天才莫名其妙的蹦出來一句:「你這模樣扮得好醜!」
「打扮得俊了徒惹麻煩,醜一點反倒安全。」
蕭洛辰呵呵一笑,卻是一把將安清悠摟進了懷裡,口中輕輕地道:
「娘子,你瘦了!在我回來之前猛吃猛睡,好好的補回來,不然我會很心疼的。」
這一句心疼直讓安清悠的心裡柔腸百轉,可是臉上卻絲毫不肯露出難受之色,抬起頭來笑著說道:
「沒事兒,瘦一點兒好,苗條!猛吃猛睡,那不是成了豬了?若是你回來之時看見自家夫人成了一個肥婆,只怕登時便起了出去勾引別家姑娘納妾的心思?」
蕭洛辰哈哈一笑,卻是慢慢地把嘴貼近了安清悠的耳稍,輕聲道:
「娘子放心,你若是吃成了一個肥婆,我便吃得比劉總督劉大掌櫃再胖上三分,到時候莫說是出去勾引別家姑娘,怕是連走路都費勁呢!我蕭洛辰在這裡對天發誓,無論將來如何,我身邊妻室只有安清悠一人,終此一生,永不納妾!」
安清悠似乎是輕輕一顫,心知蕭洛辰素來視這世間禮法如浮雲狗屁,這話裡雖說是有幾分讓自己安心之意,但是這個誓言一發,只怕他說不納妾,便真的是不納妾了。
「你……你……你討厭啦!還要人家吃成肥婆……我才不呢!我……我還要去看這最後一批消味露有沒有毛病修正,一會兒再來陪你!嘻嘻!大壞蛋!嘻嘻!」
安清悠忽然推開了蕭洛辰,逕自跑了開去,只留給蕭洛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可是蕭洛辰分明看見,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有一滴晶瑩之物正在陽光中悄然飛揚,無聲地落在了那地面的青草之上。
「你也和那些軍眷一樣,就是不肯讓我看見你的眼淚嗎……」
蕭洛辰緩緩地低下了頭,凝視著草葉上那一滴細珠,忽然間緊緊地握住了拳頭,心中無聲地大吼了一句:「加油!加油!加油!」
「大師這是要到北胡去?」安清悠檢視著最後一批消味露的驗證情況,身前卻是擺了一堆的器皿和材料,隨查隨調,查漏補缺。
「江南雖相隔萬里,亦本是魚米稅賦之地,老衲數十年來目睹百姓為這籌措這北胡『歲幣』而遭殃者卻不知凡幾。更何況此次北胡國書之中,這歲幣之索銀錢糧秣翻了許多,長此以往,唯有變本加厲。此禍已遺百年,老衲只盼有生之年能夠為了結此事出上一份力,此番進京名為替睿王府前來斗香,實則是老衲答應了陛下之請。想必蕭夫人亦已看出,這谷中許多僧人實為辰字營中兵將所扮,此間種種,又何必說得那麼清楚呢!」
此刻給安清悠打下手的居然便是原本負責查驗的了空大師,他以年邁之軀萬里遠赴北胡苦寒之地,臨到出發之前卻依舊是面帶笑容,從容自若。
安清悠手上微微一顫,心知這北胡執行的佈置若是越加周密,將來所涉之事只怕是越發凶險。可是亦知再往下說卻是問得多了,沉吟良久,到底還是輕聲低語了一句:「大師保重!」
「我佛慈悲!」了空大師低語一聲,微微一笑。
谷中忙忙碌碌,都在為這北上之行做著最後的準備,等到諸事差不多的時候,太陽卻是漸漸偏西。氈房之中,安清悠已經和蕭洛辰抱在了一起。
「今晚你是我的!」安清悠一刻不眨地盯著蕭洛辰的眼睛,手卻漸漸抓緊。
「你一輩子都是我的!」蕭洛辰輕輕地吻在了安清悠的額頭,就似在輕吻自己生命中最珍視的所在一般。
同赴巫山,抵死纏綿,數不盡的恩愛意,道不完的離別情。安清悠的嘴唇冷了很多次,又熱了很多次,身體似曾癱軟,又曾經緊緊繃得筆直。兩世為人,卻從來都沒想過,自己在床底之間竟然也會有如此狂野的時候。
等到**終散之時,便是精裝如蕭洛辰,竟似也有些疲憊。而旁邊的安清悠,已是軟軟地躺在了他的懷裡,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今晚我不睡,沒力氣我也要看著你,就這麼看著你,看著你走!」
多日來的操勞,已經讓安清悠處於一個極為疲勞的狀態下,可是此時此刻,她的臉上居然還透著一絲妖異的紅色,好像很精神一樣,對蕭洛辰輕輕地笑,輕輕地說。
「好好好,你不睡我也不睡,咱們倆就這麼互相看著說小話兒……」蕭洛辰輕輕地符合著她,那手卻悄然遊走到了安清悠的耳側脖頸之際的某個要害之處。
指尖發力!微微一戳。
安清悠忽然間就這麼腦袋就軟軟地側到了一邊,一聲不吭地昏睡了過去。
蕭洛辰輕輕拉過一絲薄被,蓋在了這個他無限留戀的身體上,就這麼愛憐的瞧著妻子的臉龐看了半天,這才輕輕地道:
「瘋婆娘……人總是有極限的,我可不想你拚命拼出什麼病根兒來,咱們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
這句話安清悠是聽不到的,可是她的臉上卻還居然掛著微笑,就像是這山谷中那些軍眷婦人們一樣,整整一個白天,笑容始終未曾消失過。
睜眼未眠的居然是蕭洛辰,他就這麼輕擁著自己的愛人,靜靜地看了她一宿,直到五更天月落之時才悄然起床,躡手躡腳地來到了氈房外。旁邊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他,卻是安花娘在門外替他們守了一個晚上的夜。
「真不和夫人道個別嗎?」安花娘低低的問道,聲音微乎其微。
「該道的都已經道過了,我和她的這裡……」蕭洛辰微微指了指心口處,輕聲道:「彼此都明白!」
安花娘似是想要說什麼,到底還是沒有說。
卻見蕭洛辰慢慢地走到了外場空曠之處,忽然一揚手,沉默著向著空中揮了揮拳頭。
在他面前,是明晃晃的火把,是從各自居所慢慢彙集而來打扮成各式各樣使團人等卻又同樣沉默的辰字營將士,不知多少只拳頭同樣舉起在空中揮舞著,有力,而悄無聲息。
蕭洛辰微微點了點頭,卻是親自拿過了掌旗官手裡大旗,橫豎揮舞之間,一片寂靜之中,唯有那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旗語的意思只有兩個字
——列隊!
【作者題外話】:七千字奉上。
其不喜歡離別的感覺,因我寫的時候,也在不斷的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