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火!」
安清悠緊緊地盯著那煸香爐上的火苗,雖說火勢已起,她卻還嫌不夠旺。i^一句加火出口,劉一手已是依言加起了火料。
清洛香號裡的在細緻調香時所用的火料卻不是一般調香師常用的燈油,乃是反覆蒸餾過的烈酒所制,在安清悠的精心監製下幾與後世的高濃度酒精無異,這當一加進去,只見煸香爐中一道筆直的火焰陡然而起。轉瞬之間便將那煸香爐上的銅盤燒得通紅。
當然,屋子裡那刺鼻難聞的酸臭之味也就越發濃郁了。
劉一手恍如不覺,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銅盤上的諸般材料,燒得一陣,卻見有的材料融成了一團,有的材料卻是逐漸變焦,不由得出聲問道:
「五奶奶!往下如何?」
「繼續燒!」
「繼續燒?再燒可就焦了!」
劉一手不禁大皺眉頭,他們這些古人中的調香師並沒有後世之人那般化學知識,所有的一切全憑試做。調香之時若是材料燒焦,十有**在他們眼中便是廢了。
「要得便是將它燒焦!」
安清悠吐氣開聲,話語中說得清脆無比。又略等了一陣子,這才對著那劉一手喝道:「左手起第三個爐子,熄火!取料」
那左邊第三個爐子裡的材料正是最先被燒焦的一爐,劉一手依言熄火,伸手間已經是在手掌中墊了一塊鹿皮,飛快地將那銅盤上的材料盡數倒入了旁邊的一個瓷碗之中慢慢冷卻。
只見得那瓷碗中黑乎乎的一團,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右邊起第二個爐子,熄火,取料,浸清水!」
安清悠又是一聲高叫,劉一手依言熄火取料,將那裡面的材料倒入了旁邊另一隻瓷碗之中。清水注入,只見那物料發出呲呲一陣輕響,過不多久,竟是有一層似油非油似液非液的東西慢慢地浮了上來。
「左邊第一個爐子,熄火……」
安清悠口中指揮個不停,台前那劉一手依言操作,過不多時,七個爐子裡已經是先後熄火取料做了調製,七塊物料各自放在七隻瓷碗裡,那賣相卻是一個比一個難看。i^
至於散發出來的氣味兒,那更是就就別提了。劉一手滿臉大汗地轉過身站在桌前,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道:「敢問五奶奶,這往下卻又如何?」
安清悠微微一笑道:「要我猜,這方子本身卻是未必有多複雜,難就難在這先要將材料盡數煉焦之處才行,如今行百里者半於九十,劉先生何不將這提煉諸物合至一處?注意,有那煉焦的東西便只取那焦了的部分,有那在水中化出漿液便取那化出漿液之物。各種半成之料份量相等,劉先生手上功夫了得,後面的事情倒是不必我多言了!」
劉一手被這張香方困擾了半生,當下卻是更不遲疑,分料稱重剝取焦物,只是這些黑糊糊地膏漿物事雖被烤製成了半成品,那味道卻是越發的酸臭,氣息散開,著實是讓人熏得痛苦之極。
尤其是站在一邊的沈從元沈大人,也虧他硬挺著扛到了現在,此刻的臉色已經綠了。
便在此時,沈從元的耳邊忽然有一道低低的聲音響起,卻是蕭洛辰不知何時已經欺近了他的身前。一邊用香露帕子捂著口鼻,一邊笑嘻嘻地對他低聲耳語道:
「沈大人怕我給你的香露做了什麼手腳不是?其實這事倒也不難,你沈大人向來是對手下毫不吝惜的。我教您個乖,您旁邊那幾個手下用香露帕子掩著口鼻可是過了半天都沒事,何不去搶他們的?」
蕭洛辰這話說得陰損無比,沈從元為人刻薄,素來不愛惜手下倒是出了名的,可是這再怎麼心黑手狠,終究在人前還是要撐著他那張儀表堂堂的臉。
這時候讓他沈大人去搶那些手下用過的香露帕子,這眾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做得出!
便在此時,忽聽得「刺啦」一聲,卻是那劉一手將一堆刮出來焦物倒進了一堆黑膏之中,只見二者相遇,卻是氣泡大起,那所泛出的臭氣卻是比之前更重了三分。
沈從元在一邊差點沒被熏吐了。
說起來這份香方還真是偏得可以怪得可以,劉一手手上不停,卻是將那七種材料一種接一種地混合在一起,每加一種,那臭氣便又濃重了三分,到了後來,便連那執意要做全套的劉一手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了。
沈從元終於是有些硬挺不下去了,陡然間一個念頭在心中竄起:「這兩夫妻不會是故意拿話擠兌住本官,難道這臭氣才是傷人之術?那死妮子藉著別人的手,也不知道這臭氣是不是有毒……」
人的心防便是如此,只要缺口一被打開,接下來便是一瀉千里,喜好陰謀之人尤其如此。
沈從元三番五次地被安清悠的香物所傷,這個念頭一起倒是很有些驚弓之鳥的樣子,當下再也顧不得維持什麼硬挺著的官威儀態,一伸手,卻是一把將一個手下調香師掩在口鼻之上的香物帕子搶了過來,口中甕聲甕氣地大叫道:
「罷罷罷!劉一手,這清洛香號是拿你當猴兒耍呢,還不快快停手!來人,莫要和他們再搞這些試探之舉了,快去請了空大師出手——!」
話一出口,當真是廳中人人都聽在了耳裡。可是那劉一手為這張香方糾結了半生,如今哪裡還肯停手,此刻出手飛快,卻是將那最後一道材料的漿液倒入了調香盆中。
「嘶啦啦——!」
這一次的響聲似乎比之前大了幾倍,只見那堆黑糊糊的漿液猶如被燒開了鍋一般,無數氣泡從裡面奔騰而出。只是那氣泡炸裂之時,這一次放出來的卻不是臭氣,而是一種香氣,一種非常獨特的香氣。
狂放而又犀利,讓人聞起來卻居然還有一種莫名愉快的之感。
劉一手就這麼怔怔地捧著手中的調香盆,忽然有一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是一個孤獨的旅人,在沙漠中艱難跋涉了許久,卻終於來到了一個美麗的綠洲,正在暢飲那甘甜萬分的泉水一般。
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幾個調香師率先放下了帕子,他們的臉上已經露出了讚許之色,這香氣是如此的犀利,竟是轉瞬之間便將廳中那些臭氣盡數壓了下去。
果然是奧妙古方,上品!
當然,在安清悠的眼裡此物卻和諸人的感覺頗為不同,如果用另一個時空的標準來品評的話,這種香方實際上卻是一種強力的香效除臭劑……
至於廳中那些作為觀眾的客商,這時候卻沒安清悠這等分類方式,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摘下了掩在口鼻之間的帕子,一雙雙眼睛卻是盡數朝著對面的沈從元沈大人看來。
「明明是化腐朽為神奇的調香之技,還什麼拿人當猴耍,這沈大人自己才是那只被耍的猴兒吧?」
沈從元的臉色有些紅得發紫,既如同他如今在九皇子睿親王殿下面前的地位,又有點兒像猴屁股!
「這香方雖說是偏了些怪了些,倒的確是上品,恭喜劉先生得償先師之願!先生手上功夫精準無比,實在無愧於這一手之名。」
安清悠卻是半點都沒有搭理沈從元,逕自向對面的劉一手倒了一聲賀。
憑心而論,這人手上的功夫的確了得,便是安清悠自己,也未必有這麼快的手來。
「全憑蕭五奶奶指點,這一次劉某才算知道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我師徒兩代人苦於此方,到五奶奶這裡卻是迎刃而解。今日承蒙五奶奶成全,在下只有兩個字——服了!」
兩人彼此道著謙虛,這劉一手更是一臉佩服之色。那邊沈從元臉上卻是由紅紫轉向青白。青一陣來白一陣之間,這每一句的話出來,就好像是一記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臉上一樣。
「沈大人,您就別搞這試探之舉了,我雖只是一個小小婦人,但在這調香之道上倒還算頗有心得,就這麼想一一試出我的本事來,那您不知道要試到什麼時候呢!」
安清悠陡然發話,卻是一開口便道破了沈從元的心機,說話間,安清悠卻是懶得再和沈從元找來的這些調香之人糾纏,逕自拿出了一個香囊道:
「若要再試也行,這一次卻是我來出題,我清洛香號所出的香露、香膏、香胰子,你們中若有人能將其中的香方和調製之法說出來,這斗香便算你們贏了!如何?一起上吧!」
安清悠玩也玩夠了,見招拆招也拆得有點煩了,此刻這話說得正是囂張無比。
可是沈從元找來的那一溜調香師面面相覷,清洛香號所出的香露、香膏、香胰子,睿王府和七大香號早就研究了無數遍,若有人能琢磨了明白,早就將其仿製了出來。
此刻安清悠以次出題,卻是一招封殺,實是讓這些調香師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了。
便在此時,忽聽得門口處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貧僧江南檀香寺了空,見過諸位施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