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所謂之以利,事先沈從元敲打威嚇,商人們卻被蕭洛辰一把金刀擋了個噤口不言。
此刻真談起了生意,反而有那膽子大的終於開了口。
這開口之人正是當初最早到蕭家討賬的滿倉堂王掌櫃。那滿倉堂經營之物甚為龐雜,蕭洛辰拉下的虧空賬目也是最多,足有七萬兩之巨。
此刻瞅著安清悠似是挺好說話,這王掌櫃心中算盤打得倒是蠻響。
該談生意咱們談了,該討欠款咱們也開口了。到時候就算那位曾經派人敲打的沈大人問起事來,多少也有些說辭。幾面都有交代,這事情倒是辦得圓滑。只是偷眼瞧了一下正在用九環大金刀修指甲的蕭洛辰,王掌櫃心裡卻是又給自己加上了一句:
「討歸討,討得到討不到……再說!」
這王掌櫃在京城數十載,為人極是八面玲瓏,心中雖有諸多盤算,臉上卻是做出了一副苦兮兮的神態。愁眉苦臉地湊上前來說道:
「好教五奶奶得知,小號那賬可是七萬多兩銀子,一成便是七千多兩,這香物更非小號主營的物件。更何況新品上市,這誰也沒有賣過的經驗,若是賣砸了,對『清洛香號』的名聲也是不好……當然當然,五奶奶說以貨抵債也不是不行,只是這數額能不能先少點兒,比如先來個千把百兩銀子什麼,至於這賬目……」
「至於這賬目是不是也能用現銀還上一部分是吧?」
王掌櫃的話沒說完,早被旁邊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眾人拿眼瞧去,只見蕭洛辰兀自在拿著九環大金刀修著指甲,真不知道那區區十個指頭的指甲,怎麼他就能夠修這麼久!
久歸久,蕭洛辰說得話可一點兒不像修指甲那麼輕鬆,只聽他頭也不抬地道:
「王掌櫃,您可真是久在商海浮沉,會做事的緊啊!今兒是定要從蕭某這個鐵公雞頭上拔下兩根毛來對不對?正好!若不殺隻雞,又哪裡能給猴兒看?」
蕭洛辰自稱鐵公雞,神色卻是陡然間變成了狠厲猙獰,金刀虛劈一記之間,那王掌櫃登時是臉嚇得都白了。卻又有安清悠趕緊出來做圓場,對著蕭洛辰啐道:
「去去去,人家不願意就不願意,強做沒有好買賣,哪有你這樣跟人家談生意的!王掌櫃您別怕,我家這位夫君就是個渾人,平素裡舞刀弄槍的慣了脾氣不好。今兒既有我在這兒,就算您不答應這以貨抵債的法子,也斷沒有人能動您一根寒毛!」
「全憑五奶奶體恤!全憑五奶奶體恤啊!」王掌櫃抱拳作揖,感激得都快哭出來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兩口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固然是越發默契,可是做事卻也不能光是空口白牙。她安慰了王掌櫃兩句,卻是把手一揮對著旁邊的安花娘道:
「去!把我房裡的那樣東西拿來!」
安花娘點頭稱是,進得內堂不一會兒便捧出了一件物事來,眾人拿眼看去,竟又是一件捲好了的長幅。
只是這長幅卻與門口那寫滿了欠帳的長幅不同。安清悠名人緩緩拉開那捲著的長幅,只見上面卻率先露出了一角紙張來,鮮紅的花印旁邊,入眼竟赫然是四個清清楚楚的篆字——五千兩承付即兌!
這等物事對於這些商人來講,可以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這便是京城之中最為有名的錢莊「四大恆聯號」所開出來的一張五千兩銀票!
長幅再展,只見上面一張接一張,儘是用繡花針別好了的大額銀票。隨著長幅慢慢展開,那銀票卻也越露越多。安清悠微微一笑,卻是對著身邊的下人夥計們高喊一聲道:
「這一條也給我掛起來!」
這清洛香號的夥計不是曾在四方樓裡當過差的好手,便是劉總督支援過來的人,做事極是麻利,轉眼之間那條長幅便已經被掛在了商號的正廳之中,一進門來別的或許看不見,滿眼間卻絕漏不了這一長串密密麻麻的銀票!
安清悠朗聲說道:「諸位都是做久了生意之人,還請大家幫忙給掌掌眼,看看這條幅之上的銀票,可是有假的?」
「假不了、假不了!這銀票加起來最少有一百……不!最少有二百萬兩!」
那王掌櫃居然是第一個開口的,他們滿倉堂生意做得大,向來是與大梁國中各大錢莊來往極為頻繁。以他的水準經驗,那銀票的真假自然是一看即知。在座的眼力老到者不乏其人,眼看這銀票既真,卻是人人心裡都轉過了這麼一個念頭:
「原來這『清洛香號』……竟然是忒地有錢!」
「確切地說,這條幅上面一共是兩百五十萬兩銀子。早在當初與諸位立下百日為期之時,我不就說過了麼!不差錢!」
安清悠笑吟吟地糾正了王掌櫃的估計,卻又是對著在場眾人朗聲說道:
「我提出以貨抵賬之時,只怕諸位心中亦有疑慮,一則擔心這新東西賣不出去,二則擔心這今兒既是有了一成賬款以貨抵了,那便算是開了個口子。以後我那夫君再耍起狠來,弄些破爛賤物硬充著說要給諸位抵賬那可大大的不妙,諸位說是也不是?」
這話當真是說中了許多商人的心事,只是這一次很多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大家和安清悠打了一陣交道,對於她行事的風格也漸漸有所瞭解,這位五奶奶既是把事情放在了明面上,反倒不會做出那類下作事情來了。
只有蕭洛辰還在沒完沒了的用金刀修著指甲,很認真地在一邊兒溜縫道:「我會耍狠的哦,我真的會耍狠的哦……」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誰還不明白這裡面的意思,若是規規矩矩的談生意自然是有得談,可若是有那為了抱蕭家安家對頭粗腿而來耍混鬧事的,此間亦有狠人!正所謂言之不預也。
「我們願意和『清洛香號』做生意!」
不知道是誰先發了一聲喊,眾人都紛紛稱是,那沈從元沈大人派人來敲打,所要者不過是讓他們各自來討債而已。
如今『清洛香號』展現出了如此實力,可說這帳即便是按照規規矩矩的生意道,那也是未必討不回來。既是幾方都有了交代,又有誰願意去和蕭洛辰這個混世魔王死磕?
眼見著局勢已經是盡數得到了掌握,安清悠反倒是不著急了,坐下來笑吟吟地飲了一口茶,這才慢聲細氣地道:
「各位,咱們既是做生意,那自然要說話算數。那百日之期如今雖是已過十日,但左右剩下三個月不是?今兒我提出用賬款的一成用貨物抵賬,卻並非是想佔大家的便宜。各位儘管提了貨去,若是這貨物銷路好,那便以貨款抵賬便是,我只按『清洛香號』的出貨價與諸位結算,利潤盡歸各家。若是這些香物賣不出去,便以一月為期,我清洛香號盡數退貨,還是給各位先結一成的賬款便是了!」
說罷安清悠向著內外兩條長幅各自一指,斬釘截鐵地道:「諸位看真,我『清洛香號』以真金白銀作保,外面那欠賬的條幅一日不除,這裡兩百五十萬兩銀子便分文不動,百日之內定當清賬,諸位以為然否?」
這法子相當於是無論如何商人們都能在一個月內先取回一成的賬款來,後續的還款也有了保障,哪裡還有人不願意的。
登時便有那本就想從『清洛香號』做些新奇香物生意的商人率先表示要提貨,這時候倒是不用安清悠操心了,什麼出貨體驗簽名走帳之事自有別人去忙活。這清洛香號雖是新開業,但其中管事夥計不是做老了生意的熟手,便是四方樓裡出來的人精,一切既是快捷效率,卻又井井有條。
轉瞬之間,事情已經被辦了個七七八八,眾商賈帶著貨品自回各處。倒是那滿倉堂王掌櫃在旁邊似乎是想著什麼,又仔細研究了一番供人查驗試用的諸般樣品,這才又扭扭捏捏地跑到了安清悠跟前來。
「五奶奶,這個這個小老兒倒是有一事想和五奶奶商議……」
「王掌櫃可是還覺得心有懷疑,非得今天帶點兒現銀走麼?」蕭洛辰卻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冷不丁地打斷了王掌櫃的話。
「不是不是!」
王掌櫃一瞧是蕭洛辰趕緊嚇了一跳,趕緊雙手連搖道:「五爺和五奶奶已經把事情做得如此到位,小老兒哪裡還有什麼懷疑!唯一想跟五奶奶商量的,是那以貨抵賬之事我們滿倉堂的折抵份額能不能高點兒。您看!既是七萬多兩銀子的帳,我想先提個三萬兩銀子的貨走……」
「哦?」
這事卻是頗出蕭洛辰的意外,這王掌櫃前倨後恭,剛才還說什麼只抵一千兩的貨,現在怎麼倒是反而重重價碼,開口就要提三萬兩了?正有些覺得古怪間,卻見安清悠微微一笑道:
「一成便是一成,多一點兒的貨也沒有!敝號不過是個新開張的香粉鋪子,備貨不多,尚請王掌櫃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