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哎呦!」
秀女房裡,安清悠驀然縮了一下手指,大半夜的被蕭洛辰這麼鬧了一通,原本就有些心煩她更是覺得睡不著。
一個人靜坐了半天,倒是隨手打掃起那個被砸碎的撣瓶碎片來,不知道為什麼,平日裡隨手便做完的事情,此刻竟是打掃了這麼長時間。臨到最後,居然還被一塊破片扎傷了手!
「麻煩啊!正趕上還終選還沒完,這可別弄出什麼麻煩來……」殷紅色的血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安清悠微微皺眉,趕緊再去敷藥包紮,卻發現這半夜三更之時,又到哪裡尋這去?再一抬頭,忽然見到桌子上一個黃色的紙包靜靜地撂在那裡,竟然是蕭洛辰臨走只是遺落下來的金創藥?
「切!都是這個煩人的傢伙!非得搞什麼半夜三更夜探秀女房,若非如此,我怎麼會被扎到?」安清悠邊給自己上藥邊有些喃喃自語,這時候可沒想著自己砸在蕭洛辰天靈蓋上那狠狠地一撣瓶。只是想來想去,卻不知那傢伙去應了御前官司,如今卻又如何?
「如何?蕭洛辰,如今你可知罪否?」
北書房中,一陣冷風吹來。御座之前那兒臂粗細的蠟燭卻是火苗晃了幾晃,壽光皇帝聲調淡然,面沉如水,可是旁人在這燭火之上看去,卻總是覺得萬歲的臉上陰晴不定。
「臣……臣……知罪!臣行事孟浪……對九皇子失了禮數……」蕭洛辰被幾條鴨蛋粗細的刑棍架到了半空中,聲音已是有點斷斷續續,只是嘴角那一抹詭異的微笑,卻居然依舊是掛在臉上。
「避重就輕,陛下!這分明是避重就輕!臣之前所奏的十一大罪,此人是條條有份!若不再行杖刑,只怕他依舊執迷不悟!」
旁邊的兵部尚書夏守仁急急地補充著說話,眼看著蕭洛辰後背上已經被脊杖打得血肉模糊,他倒沒有了之前害怕畏懼,兩隻眼睛裡竟閃出了幾分興奮之色。
沒法不興奮!眼瞅著事情居然到了這副田地,夏尚書的內心裡已經快要樂瘋了。
臨進宮門之前,便是他自己也沒真的指望能把蕭洛辰如何,這小子簡直就是個遺千年的禍害!之前有多少人多少折子參奏於他,叩闕的御前官司也不是沒有過,可是他還不是跟沒事兒人一樣?
可是現在呢?昔日橫行京城的混世魔王如今已經連說話都不利索了!若是再施一輪廷杖,十有**就能把蕭洛辰活活打死!立斃當場啊!這麼多年來大梁朝文武兩大官員集團明爭暗鬥,可是又有誰能夠取得過這般成績?
更不用說這只是個開頭而已,陛下能狠得下心來對這蕭洛辰如此,那明顯是已對蕭家的不滿到達了一個相當嚴重的程度。要下旨訓斥皇后麼?要下旨責罰太子嗎?這……這或許真的是皇上他有意發出的一個信號?
夏尚書心裡怦怦的直跳,難不成乾坤扭轉,便是從今日開始?他既有心趁機斃了蕭洛辰,此刻當然是賣力攛掇,更是把這蕭洛辰的罪名上綱上線,之前皇上可是說了,皇后和太子亦有責任,此時不把那邊的所有人都牽連進去,更待何時?
可是偏偏便在此時,壽光皇帝居然又開了口,這金口一開,形勢居然就又不一樣了:
「卿所言十一大罪,若是條條都犯了,那可真是滿門抄斬連誅十族的潑天大罪!可是朕剛剛想起一事,這蕭洛辰說起來亦是國戚,他的姑姑乃是朕的皇后,好像也在株連抄斬之列,朕既是他的姑丈,又是他的老師,那是不是更當斬了?夏愛卿,你說朕是自己把自己判個斬立決呢?還是該下個罪己詔明抄天下?」
剛剛還沉浸在興奮中的夏尚書登時就傻了。逼皇帝下罪己詔?這是要謀朝篡位還是逼著禪讓?這才算是誅心之言了!
一時間冷汗順著脖頸子就流到了後背上。誠惶誠恐地道:
「陛下受命於天,豈與凡人相同?便是大梁法度,亦是由陛下一言而定,一言而改!這卻是不能拘泥於那些文字條文的……」
「額?有這等事?也對!從來都說是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沒聽說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因為天子無論怎麼做事好像都算不得犯法!」壽光皇帝悠然一笑,這話卻是說得越來越詭異:
「只是朕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朕雖然不在處罰之列,可是朕的那些皇子,算起來也和這蕭洛辰有些表兄弟的關係,好像也在十族當殺之列,他們要不要砍了?還有朕記得夏卿的女兒這次也進宮選秀了?若是指給了哪家皇子為婚,你和這蕭洛辰也是有了親戚關係,聯姻不出三轉,你夏大人似乎也在這株連之列,那你夏大人是當殺不當殺?」
夏尚書只聽得目瞪口呆,怎麼繞來繞去,居然把自己都繞了進去?自己這叩闕打官司若是真打贏了,難不成自己的腦袋反而要被砍了?可是若真論大梁刑法,那可還……那可還真是如此!
「這……這……」
夏尚書額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之前雖然什麼必死之念喊得震天響,可真是事到臨頭,那自是絕對不肯當著皇帝承認自己該殺的!不管是什麼理由,不管是什麼情況——天知道這位心思比海還深的萬歲爺,那腦子都在想著什麼!
「臣或有所差池……此事……此事定當調查清楚,再稟聖上……」
逼到這份上,夏尚書也真是想不出什麼好應對來,只好含糊了一下過去。可是沒想到這話一說,壽光皇帝反而是真不幹了,把臉一沉,冷笑道:
「或有差池?夏愛卿可是說此事尚未查請?那可就麻煩了,按我大梁律,以捕風捉影查無實據之論而誣奏朝廷命官者,該當何罪?」
「割舌墨面,全家發配邊關為奴,後代永世奴籍不脫、不轉、不抬……」夏尚書哆哆嗦嗦地答著話,聲音都顫了。
「這就對了,那十一大罪到底有沒有,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壽光皇帝冷冷一笑,卻是坐回了御座之上,雙眼瞪著夏尚書道:「夏愛卿,你可真得好好地想一想,想清楚了再來回話啊!」
夏尚書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回話?怎麼回?說有?那是自己彈劾死了自己;說沒有?割舌墨面全家發配!哪一樣都不是鬧著玩的。
旁邊已經滿後背血肉模糊被架在刑棍上的蕭洛辰,這時候居然笑出了聲,斷斷續續地說道:
「哈哈哈……陛下,臣彈劾兵部尚書夏守仁……膽小懦弱、見事不明……糊塗昏庸……其能實不堪勝任朝廷要職,求陛下……速免此人,另……另擇賢能……哈哈哈哈哈哈……」
這等場面下,蕭洛辰的笑聲無異給氣氛蒙上了一層詭異而淒厲的色彩。
夏尚書臉上儘是慘青之色,自己那所謂十一大罪,其實不過是以前官員們彈劾蕭洛辰的陳詞濫調。
至於什麼奸佞亂政,什麼蒙蔽聖聽,更是隨便放在哪個相互攻諫的奏章裡都常見之極的套話。這麼多年來大家都是這麼搞的,也沒見皇上他老人家有過什麼問題啊!
皇上畢竟是皇上,今天這問題不但是提了,而且提的極為刁鑽極為難答。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何況這一個小小問題?可是這等問題,卻似乎讓自己左右是個死,又該怎麼答?
這時候的夏尚書,才算應了那句千言萬語口難開的樣子。躊躇得額頭見汗,卻是半天愣沒有答出一個字來。倒是壽光皇帝冷笑道:
「夏愛卿若是答不出來,那也不必著急,回去好好想想再來告訴朕也行!哪一天想清楚了,哪一天朕就和你好好聊聊此事!在此之前……蕭洛辰的性命,就暫且寄存在朕這裡吧!不過他死罪雖免,活罪難饒,明日由大內侍衛押送游宮以示,所有的皇子們都要來看!朕剛才說過,皇后太子此事亦有責任,這個話是算數的!小古子回頭給朕擬一道內旨,就照這個意思傳諭內閣百官吧!」
內旨相當於皇帝的私信,古公公身為御前秉筆,做這等事自然是責無旁貸,當下磕頭領了皇命。壽光皇帝卻是一轉頭向著夏尚書道:「夏愛卿,你瞧朕這般處理如何?可還對得起卿夜半叩闕跑這一趟否?若是沒其他事,朕也倦了,爾等跪安吧!」
夏尚書此刻心中如翻江倒海,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戰戰兢兢地跪了安,出門之後心中卻是七上八下,皇后和太子皆受斥責,眼中釘蕭洛辰又被打了個半死。此番豈止是自己單槍匹馬彈劾了蕭洛辰,簡直就是一個人打敗了整個蕭家!
名動天下是一定的了,想想皇上看自己那份眼神,怎麼就半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眾人竭盡告退,北書房中自有小太監要把一身是血的蕭洛辰架了下去。卻見壽光皇帝揮手叫停道:
「慢著,你們都先下去!朕有事情,要單獨審這個悖逆之徒!」
今夜出了這麼多的事情,誰還敢有半點廢話?一屋子人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唯恐自己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北書房轉瞬之間變得空空蕩蕩起來。
可是便在此時,忽見壽光皇帝一腳踢在了蕭洛辰的腿上道:
「起來吧!你這傢伙!還想裝死裝到什麼時候?」
「別踢別踢……很痛啊!」原本看上去都有些半昏迷狀態的蕭洛辰忽然發出了聲。不僅出了聲,他居然還能一骨碌就爬了起來,背對著北書房裡的一面大銅鏡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傷,這才苦笑道:
「流血也是會流死人的!趕緊給點金創藥啊!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