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香的身子猛地一顫,一時間腦子亦是亂了。她自幼讀書,家裡雖然清貧,但從小便是以守禮法有骨氣的忠烈女子為目標。此刻安清悠隨隨便便幾句話,卻是將她原本用來支撐某種偽堅強打得粉碎!
此事說來毫不稀奇。古代那些所謂拘束女子的禮法規矩,本就有諸多自相矛盾之處,真要細究起來卻是糾結無數,世間不知又有多少女子為此吞金上吊投井抹脖子。
安清悠本是現代人,早在互聯網橫流的年代裡看過不少相關的分析,穿越之後更是和彭嬤嬤把那規矩禮法學得滾瓜爛熟,此刻身兼古今之長,要論及此道卻是再為輕鬆不過。
此刻成香神色大變,安清悠亦不難看出她此刻心緒已亂,微微歎了一口氣,卻是又加上了一把火,逕自對著青兒言道:
「青兒,去把她的賣身契拿來。」
成香一聽這話,神色卻是更加的慘然,通常這主家若是要行大家法的時候才會出示身契。
這大小姐雖然說話和顏悅色,可看她行事一板一眼,又焉不知這是要杖斃了自己給那幾個新來的看?
殊不料青兒取來了那死契,安清悠卻是把這張薄紙隨手往她懷裡一塞,輕輕地道:
「我要的本是能隨在身邊的貼心之人,你既寧死亦不願為奴,倒也有幾分骨氣,我把你的身契還給你,你若還是要走,便可正正經經地從我安府走出去,莫要再行那背主而逃之事了。」
頓了一頓,安清悠卻是又道:
「只是我對你尚有一勸,走既是容易,你可曾先想好了究竟要去的是哪?莫要回家去再讓你的父親給賣了一次才是!」
成香呆呆地捧著那死契,一時不敢相信眼前這位安家大小姐就這麼放了自己走,一時又覺得自己不知到底是對是錯。
最後安清悠那一句話,卻像是晴空霹靂直穿進了心窩。
原本是一門心思的只想著要麼逃跑要麼被打死,可是這自由瞬間來到之時,更多的卻是一種茫然不知所措。
這位大小姐說得不錯,那個只剩下一個爛賭鬼父親的家事無論如何不想回去了。可這真是要走出了安府,天下雖大,自己一個弱女子又該到哪裡去?
原本比天還大的一份死契,竟在轉瞬之間變得無足輕重起來。成香手裡攥著那張薄薄的紙片,卻感覺到渾身上下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流逝,雙腿一軟之下,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聲抽泣了起來。
安清悠輕輕歎了口氣道:
「今日天色已晚,你一個女孩兒家隻身出門也不安全,左右這院子裡還有一個住處。今晚不妨好好想想,若是真是要走明天一早倒也不遲。」
當下喚過一個門外伺候的僕婦,自是帶了成香下去,
之前先選擇這成香,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為她是所有人裡最不穩定的一個,無法預測的事情是最可怕的,若是她今晚便行那逃跑之事,無論成功與否都是個絕大的麻煩。
可是今夜如此做法雖然先排了個隨時可能爆炸的雷,安清悠反倒有些感慨。
自從穿越以來,一步步都是險阻,一步步都是靠算計著掙扎著過來。雖說是生存所限bi不得已,可在這古代待久了,究竟是自己改變了這個環境,還是這個環境改變了自己?
正蹉歎間,卻見青兒拍手笑道:
「小姐的手段果是越來越厲害了。我看那成香既肯寧死不為奴,倒卻是個有品行的。如今您既是對她有恩,她卻也沒地方去,說不得還是要留在這院子裡,如此一來,倒必是對小姐死心塌地了!」
安清悠苦笑一聲道:
「青兒,這段日子來連你也世故了,既如此說,莫不是在取笑你家小姐收買人心不成?」
青兒吐了吐舌頭道:
「我可不敢這麼說,只是那彭嬤嬤卻也教過,這小姐持家須有手段,手段便是手段……」
「傻丫頭!」
青兒雖說得無心,但這一句手段便是手段用在此情此景,卻再是合適不過。
安清悠心中卻是驟然有所明悟,一聲輕笑,卻是直接打斷了青兒要說的話,笑罵道:
「你這傻丫頭,只記得彭嬤嬤所教的手段,卻忘了你家小姐常教你的『我就是我』不成?我找新人進院子裡固是用了些手段,卻更是憑本心在做事。這成香明日便是真要離去,我亦不會再攔她!」
「啊?真要放她走?」青兒狐狐疑疑地看了看安清悠,這才試探著問道:「小姐,您是說成香這件事,您……您其實沒把握?」
「簡直半點也沒有!」
安清悠難得地俏皮式的笑了一下,卻又是說道:
「不過另一件事我卻是有把握得很,有個叫青兒的姑娘,她的死契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我給燒了。你這嘴快的妮子,我又何嘗真把你當過丫鬟來看?」
青兒登時呆在了當場,傻傻地兀自發暈了半天,猛地哭著便撲進了安清悠的懷裡叫道:
「小姐,青兒這輩子最有福氣的一件事,便是跟了小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