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經牽動他心弦的人兒啊,真是宛如潮汐一般,一來一去之間,空曠的沙灘上便什麼都不曾留下了。舒虺璩酉
不過,也不是什麼都沒有留下啊,最起碼,她最終,將自己曾經擁有過的身體,送到了自己的身邊……
身後的女子,沒有經歷過那一場撕心裂肺,眉間,依然靜好,宛若初見……
人生如若只是初見,何事悲秋畫扇……
站在遠處的山巔,那一抹紅,就彷彿雪地裡綻放著的鳶尾,帶著烈烈淒艷的神色。他站在高處,仰望四周,忽然間,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而今的藍埏,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的小蟒蛇,隨著封印的解開,力量的回歸,他也已經有了預測未來的能力,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任中銀,和那個女子念念不忘的那個人一起,都將會是一國的明主,對應的光輝,都會在他們的手中綻放……
可是,相對於烈昊天那個受了幾世煎熬的靈魂。任中銀,卻是注定要孤獨的。雖然,那個勝日王朝,那個傲視東方的國度,將會在他的手裡,變得如日出東方,無以倫比。
可是,作為代價,他也將是一個注定永遠得不到幸福的男子。他將終生坐在孤獨的王座之上,孤獨地一個人面對蒼老,一個人,寂寞地面對思念,然後,還是一個人,走到最後,面對那一片,山河永寂……
那是天罰。
那是上蒼,對於任家一族早年背叛人王,背叛承諾的懲罰,上天,在用這一種辦法,令每一個任家的血脈永遠記得,上天,還記得他們,那些背叛,也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彷彿是烙入骨頭的印子,只要任家的血脈猶在,那麼,那一種懲罰,便永遠都不會消失……
所以,只要是任家的男兒,就注定永遠得不到幸福,永遠,得不到自己所愛的那一個人……
可是,洛家呢?
隨著雪谷之中,那一次亙古以來盛大的、血的祭典和盛宴,洛家的最後一絲血脈,已經斷絕。從此塵世之中,再也沒有人王,再也沒有洛家血脈……
而洛暖心,並不是洛青山的女兒,洛青山,只是洛家的一個守護者,在千百年來,他們的這一族,都在守護著洛家每世只降臨一人的,最純正的洛家血脈。
可是,血脈斷絕,守護的職責消失,一切如天地重生,鴻蒙初始……
可是,藍埏自己呢?
他可以看清前生後世,可是看透那個女子的宿命,可是,卻獨獨看不清的,是他自己的宿命……
沒有人,能看透自己的宿命,就像你酊改變未來之時,那未來,就早已變化……
而如藍埏一般洞察六道輪迴,就真的是好麼?
不,那也是天罰……
一個人,若是看透了前世今生,那麼,也就是看透了所謂的幸福,那麼,他漫長的生命裡,便再也沒有了希望和等待,再也沒有了歡樂和悲哀的權利,那麼,他的此後,漫長得看不到邊際的一生裡,就剩下一樣內容,那就是孤獨,還有寂寞……
碧空湛藍,白雲舒捲,清風徐來,一襲如血的紅衣在塞外的寒風裡輕舞飛揚。可是,那身影,無論怎麼看,都是寫滿寂寞……
烈焰大營之中,那一場搶救,從早上,一直持續到晚上,再到深夜,可是,那個已然閉上了眸子的人,卻再也沒有睜開來。
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無論是名醫的藥丸,無論是入骨的針灸,無論是烈殞天的悲哀慟哭,還是他的暴跳威脅,那個人,固執地閉上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彷彿再也沒有了牽掛,彷彿再也沒有了目標,彷彿那個男子瘦得驚人的面容之上,全部都是令人心痛的寂寞,還有寂寥,他靜靜地躺著,任身體裡的毒素一分一分地侵入神經,任身體裡的神經,一寸一寸地變得麻木,然後,死亡……
那表情,也是平靜的、淡漠的、甚至是期待的。彷彿是荏苒歲月覆蓋的過往,白駒過隙,匆匆的鑄成一抹哀傷。到了最後,無憂,也無喜。
夜深了,人去了,烈殞天趴在床前,固執地睡著了,一天一夜的折騰,他也憔悴得只剩下一雙眼睛,可是,就是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卻還在固執地看著烈昊天,還在苦苦地哀求,可是,無論什麼樣的話,烈昊天,就再也聽不下去了……
深夜,萬物寂靜,就只剩下寂寞,風冷。耳邊彷彿有奇異的幻聽,彷彿有人,在低低地說著什麼,可是,他都拒絕聽。整個時間,他都在追隨著眼前的那一抹暗紅的影子,固執地只望著她,跟隨著她,對於別人,一律漠視。
女人,可是你來等他?等他一起歸去?
是啊,天地,如此遼遠,時空如此寂寞,你難道真的捨得讓他一個的,孤獨地歸去……
這一場死亡的盛宴啊,他等了那麼久,那麼久,那麼,現在,可是終結的時候了麼?那麼,這個終結,可是否是另一種開始?他會不會,在生命的下一個開始,和那個女人,再一次的相遇呢?
那麼,親愛的,我會不會在下一世,能不能在下一世,隨你走在天際,看繁花滿地?
「當然……不能……」一個聲音,在人後,靜靜地響起,那是一個寂寞的聲音,每一個字眼裡,甚至,每一個音調,都是寂寞……
烈昊天驀然轉首,在睜開眼睛的一剎那,就看到了一身紅衣的藍埏。那個男子,攜著一身的僕僕風塵,帶著塞外初春時的寒涼氣息,就站在他的床前,對著他歎息。
此時,藍埏的神情,是歎息的,也是悲哀的。他望著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男子,搖頭:「你可知道,此時的你,令她多麼的失望……」
烈昊天的眼神不由地凝了一下。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那麼,他的女人呢……他的那個任性囂張的女人呢?
烈昊天吃力地想要起身,然後指著藍埏,想問什麼,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然而,他的眼神,固執而且絕望,他望著藍埏,用手指著他,想要知道,自己心底最想知道的答案在哪裡……
藍埏將手攏在胸前,冷冷地望著那個吃力掙扎的人兒,搖頭:「難道,想這樣去見她——你可知道,那個女人,有多麼討厭懦弱無用的人……」
你可知道,若是那個女人看到眼前你的樣子,會有多麼的失望,會是多麼的傷心?你可知道,她只想你好,只想你,一世歡顏……
藍埏的眸子,冷了下去,他不顧烈昊天的強烈眼神,自顧自地說道:「那個女人,根本就不屬於這裡,來了來了,走了走了……這又是誰,能留得住的……」
看到自己的心願被漠視,看到藍埏拒絕回答自己的的問題,烈昊天又驚又怒。胸臆之中,有什麼要噴薄而出。他身體一側,那一口黑色的血液盡數噴在了衣襟之上。可是,他的人,也猛地坐起身,指著藍埏,終於說出話來:「她在哪裡……」
「那,要看你要的是,哪一個她……」藍埏在燈下轉身,臉上帶著倦怠深深的淒涼笑意:「你若是要找那具身體,那麼,她就在勝日的營中,就在任中銀的身邊……」
是啊,那具身體,還在,可是,那靈魂,那神采,卻再也不屬於那個他們心目中的那個女人,就彷彿是塑料的膠花,無論你做得怎樣的美奐美輪,可是,那精髓,那神采,卻是用雙手,永遠都做不出來的……
「我要她……」烈昊天的聲音,非常的低啞,他的唇邊,有血,不停地在流,可是,他卻搖頭:「我不要身體,我只要她……」
是啊,傾國傾城有何用?絕麗無雙,又有何用?他想要的,他想握住的,不過是那個有著烈烈性情的女人,相似的,有何用?空有一具身體,又有何用……
「要她……」藍埏「呵呵」地笑了起來。他慢慢地咀嚼著這幾個字眼,轉過身來,對著那個形銷骨立的男子,毫不猶豫地說道:「三年,三年後,她必將回來……」
「三年……」有光,在烈昊天的眼裡,明明暗暗,他抬起手,輕輕地撫住了額頭。莫說是三年,即便是三世,他都會等,可是,問題是,他還有三年的時間麼……
他的生命,早已到了盡頭,可是,卻因了那一抹的執念,到了今日還在苟延殘喘,那麼,他真的,還有三年嗎?
三年的時光,是多麼的漫長,三年的星夜,又是多麼的璀璨,三年,一個字眼,牽動了烈昊天對生的渴望,對那個女人的渴望……
可是,他,真的要等麼……
「怎麼,你不願意等麼?」藍埏的眸光,充滿了挑釁,充滿了敵意。他望著烈昊天,望著這個因為癡念而輕拋那個女子的男子,語調之間,全是不滿的疏離。他冷冷地說道:「如果不願意,那麼,也隨你……」
不願意等麼?還是怕自己等不了?
藍埏的眸光的背後,忽然間泛出了不明意味的笑。女人,連這,也被你算到了不是?
你就是算到了,這一個驕傲的男子,肯定不會用病殘的身體,走到你的身邊;你就是算到了,只有我的血,才能醫他的毒;所以,才如此的不顧一切,將我放出——你是不是也算準了,我一定會救他呢……
……
救?
還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