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能做到這一種的話,那麼,就只有洛家的聖女洛初——可是,洛初呢?她早已在數百年前消散,殘缺不全的靈魂,也早已進入輪迴,早已不知道幾世為人……那麼,除了至高無上的洛家血脈,又會是誰,能做到這一切?
洛家血脈……忽然之間,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藍埏的心,痛得忽然無法呼吸——希望,不是他所想到的答案,希望,事情並非他想像有那個樣子……
剛剛從天劫中解脫的藍埏,剛剛恢復了幾分體力的藍埏,臉色驀地變得比雪還要慘白。舒虺璩酉下一秒鐘,他活動了一下身子,然後身形一動,整個人,就彷彿紅雲一般地撲起,瞬間就站到了雪谷的最高點。
只見漫天的黑氣,已經消散了,那些得到解脫的靈魂,那些已經被淨化了的靈魂,正化為萬點星光,冉冉升空,然後,在進入輪迴之前,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個倒在地上的女子……
是的,女子……
藍埏凝眸一看,只見一抹暗紅的身影,正在臥在冰雪之中,呼吸微弱,奄奄一息。雖然距離極遠,可是,藍埏卻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女子,身上的血,早已流乾,這女子,生命早已走到了盡頭,這女子,在用她自己的解脫,來換藍埏的一生的心痛——有那麼一剎那,藍埏幾乎想要殺了自己……
「女人……」藍埏大喊一聲,身子疾風般地撲起,然後,那抹大紅的衣衫,彷彿紅雲一般地向前,迅雷不及掩耳。只下一個一瞬,就來到洛暖心的面前:「女人……」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若說這天地之間,還有什麼能做到的話,那麼,就只有這個女人……
就是這個女人,才會傻到,為那一身事不關己的江南煙雨,最終覆了天下,完全不管,所有的容華謝後,換他一生的山河永寂。
就只有這個女人而已……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長別之後,淚流滿面……
可是,誰應了誰的劫,誰又變成了誰的執念?這個女人,又是何其的殘忍,她這是在用自己的命,換他永生的、靈魂的不安啊……
洛暖心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望著藍埏,綻開一抹虛弱的微笑,唇齒呢喃之間,終於有幾個字眼,幾不可聞地吐了出來:「小藍,還好,我沒有丟了你……」
小藍,還好,我沒有丟了你……
小藍,我寧可我們不曾相濡以沫,卻但願我們從來就相忘於江湖。
身邊的冰雪逐漸融化,這個虛無的空間,全憑人王的念力形成,人王消失,那麼,這裡的一切,也會隨之消失。
所以,藍埏在確定洛暖心還有氣息之後,眼看成片的冰雪撲天蓋地而來,幾乎要將兩人淹沒,藍埏一把抱起洛暖心,一邊左右躲閃,一邊握住她的手,急急地說道:「女人,不要說話……我們要先離開這裡……」
女人,不要說話……
我們要先離開這裡……
因為,你要保持體力,你要堅持到我們可以離開的之後——因為,我還沒有準備要失去你,所以,請你,請你,不要這麼輕易地放棄……
然而,洛暖心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淡泊如明水的日光下,雪光之下,她的臉色,因為嚴重的失血,而變得極其蒼白,蒼白得幾乎透明。她用眷戀的眼神,靜靜地望著藍埏,有一抹解脫一般的笑,始終浮在唇際——還能看到小藍,真好……他們還能在一起,真好……
感覺到生命的跡象,正從她的身上,慢慢地消逝,洛暖心吃力地反過手來,握緊了藍埏的手,慢慢闔上眼眸,將最後的心願,直送到藍埏的心底。
小藍,我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那麼,剩下的路,還要靠你一個人走下去……
請你幫我,請你幫我……
請你幫我,將這具身體,還給任中銀,務必要請他要好好地珍惜,好好地珍惜這一個因為愛,而甘心嫁給他的女人……
小藍,請你幫我,請你幫我去看一眼烈昊天,然後,助他……
助他……
怎麼會不知道呢?那一晚,洛暖心曾經把過烈昊天的脈,於是,知道,他的決絕為了什麼,知道他的放棄為了什麼。可是,洛暖心還是失望,還是覺得他不夠愛自己……
因為,愛從來都不是自以為是的自我犧牲,而是要兩個人,始終都在一起,始終一起面對,始終,不離不棄……
而今,她就要去了,那麼,唯有希望,那個人,能好好地活下去,希望那個人,能將一個人的路,好好地走下去,也不妄,他們相愛一場……
夜雨染成天水碧……如果說,生命的價值,就在奉獻,那麼,我願意,用我的所有的生命,成就你的一場絕世驚鴻。
「女人……你不要死……」紅衣飄飄而下,落在冰雪世界的頂峰。他們的身後,那一片世外桃源正在坍塌,那一片冰雪之地,正在消失,所有的一切,都終將變成過往,變成一場美麗的,沙漠之上的,海市蜃樓……
絕望至極的男子,一手抱著洛暖心,從雲天之上墜落雪谷,一邊將內力不停地輸入洛暖心的體內,感覺到懷裡的身體,一分一分地冰涼,藍埏驀地咬開自己的手腕,將自己血管裡的血,全部灌入洛暖心的喉嚨。要知道,千年巨蟒的血,本身就是至寶,本身就可以解百毒,延年壽,所以,藍埏才會以血還血,哪怕用盡自己全部的血,也要將那個女子的生命挽留……,
可是,還是晚了一步,那個身上的血,早已流乾的女子,早已看不清滿地的雪光,還有陽光。她的神智,早已開始消散,她的意識,又再一次地陷入了深深的模糊。耳邊傳來奇異的幻聽,彷彿有誰,正在呼喚著她的靈魂,早日進入輪迴……
藍埏的血,還在噴薄而出,流過女子的面頰,落進了腳下的漫天的雪地,染下一朵朵的嫣紅。
可是,懷中的人兒,身子在一分一分地冰涼,悲慟無聲,藍埏眼裡的淚水,終於都流了下來,最終泣不成聲。
女人,他還沒有準備好失去你,可是,你已經在生命的彼岸,向他告別……
這個女人,是多麼的殘忍,她將所有的人都想到了,獨獨沒有想到他……
她將所有的人,都算到了,也獨獨沒有算到他……
這個女人,是何其的殘忍……
「青兒……青兒……」洛暖心心底的聲音,終於虛弱下去,有一滴淚水,從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眉間,輕輕地滑下,跌落那一片的潔白,就彷彿青河之上的漣漪一般,轉瞬無跡……
小藍,小藍,你可得好好的啊……
時空如此浩渺,天地如此寂寞……小藍,我會在生命的彼岸等你……
小藍,我們是家人,終會有再見的那一天……
臉上的笑,還在微弱地保持著,洛暖心早已陷入了徹底的昏迷。她相信,藍埏必會做到她想要的一切,而那些和她有關的人,必會將她徹底的遺忘……
她的一生,到此,已經停步,可是,其他人的將來還長。所以,能看到青兒安然無恙,看到小藍一如當初,那感覺,多好……
至於那個人,希望,你也從此開心快樂,從此一生無憂……
別了,那些愛過她的,還有她愛著的人們。請原諒她的提早登岸吧,下一生,下下一生,她還要和你們,在一起……
別了……
洛暖心的眸子,漸漸地闔上,手,也頹然地垂下,她就在小藍的懷中,映著峰頂白雪,終於靜靜地睡去……
天地不過是飄搖的逆旅,光陰不過是人生的門戶。而你我,都是行人,都是路人,見過了,分別了,下一個輪迴裡,我們或許擦肩,或許相守,或許,你就是我的,良人……
「啊……」小藍一手抱著洛暖心,站在天暮山之巔,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彷彿要將心中的鬱結之氣,盡數吐出……
女人,我還沒有做好要失去你的準備,你怎麼能,就此別去……
女人,來年繁花鋪滿地,可是,你的綻放,為什麼要在這冬雪飄零之際,孤獨地凋零而去……
女人,紅塵囂浮華一世轉瞬空。你怎麼能如此的殘忍,如此殘忍地將我遺留在這個沒有你的世界,孤獨無依……
女人,你是何其的殘忍……
悲慟無聲……
那個男子,一手抱著洛暖心,一邊,將頭,深深地埋在深深的雪堆裡,再一次發出受傷野獸一般的聲嘶力竭一般的吼叫。
天地震驚,冰雪坍塌,彷彿都在為這個男子的悲慟和絕望動容。藍埏雙眸欲裂,只是任由不停地流著血的手,用力地砸在那一片縹緲潔白的冰雪之上,手上的,血流得更加迅急,在這個寒冷得幾乎可以將生命都凍結的地方,那血,一流出身體,就被快速地冰凍,最後,變成一抹淡淡的,渲染著血色的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