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一個極其威嚴卻熟悉的聲音,在天地之間,在這漫天的冰雪之中,帶著壓倒一切的氣勢,還有冷酷,那聲音,帶著悵望江湖百年與誰說的寂寞,在這一片天地,冷冷地響了起來:「退下……」
那聲音,響徹雲霄,震驚天地,只一聲起。舒虺璩酉下一個剎那,那些冰柱近乎倉皇地退開,戰戰兢兢地退回原處,彷彿剛才的移動,只是南柯一夢。四周,又靜了下來,只有那一地的碎冰,在這片雪光之下,閃著冷肅的光芒。
而洛暖心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她還在仗劍而立。望著那些彷彿是飛快地退開的冰柱,眸子,慢慢地凝了起來。
又是那個人王麼……
為什麼,他的一句話,就令這些冰柱,自動地退開呢……難道,此間的一切,真如古書中所寫……
「洛初啊……你知不知道,你放走的是什麼……」那個聲音,雖然毫無責怪之意,可是,字裡行間,卻仍然是深深的歎息。那歎息,卻是帶著深遠的憂慮。帶著一種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的蕭瑟還有無奈。
洛初,你可知道,你用自己的血,輕易地放走了他。那麼,就代表你的此後三生,甚至更遠的年華里,你的命運,就只能隨著那個人的命運去沉浮,隨波逐流。而你,只能在他的折磨和痛楚之中,輾轉反側……
你啊你,為什麼總是和我的意願背道而馳,總是,令我無可奈何呢……
一個人身邊的位置只有那麼多,你能給的也只有那麼多,在這個狹小的圈子裡,有些人要進來,就有一些人不得不離開。洛初,可是,我的身邊,卻只有你的位置,我一直都等,等你進來,可是,卻為什麼,你的每一次,都是隨著別人,出去?
蒼涼的笑聲,彷彿是拂過青燈古佛的,流轉千年的風,只輕輕一拂,就帶來了遠古的、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塵沙,還有荒涼的遠古的意味。而洛暖心,就在這說不出的荒涼裡,又一次的呆怔起來。
聽了對方的話,洛暖心搖頭。事實上,佇立在這裡的所有的冰柱,甚至這冰柱是怎麼開成的,裡面,是不是都藏匿著一個人,這些,她都不知道,就連她不知道,自己此後的路,要怎麼走一樣……
這裡,可能是天堂,這裡,抑或是地獄,可是,她充其量,只是天堂和地獄之間的一個過客,來了,又去了,帶不走塵埃,也不準備長久地流連。
空氣中,忽然有了什麼細微的轉變,有什麼正凌空而下,瞬間就來到了洛暖心的面前。可是,卻沒有人,充其量,站在洛暖心面前的,只是一縷淡煙,一抹輕魂——那是一個半透明的,幾乎介於有和無之間的人形的物體。他憑空而降,落在了洛暖心的面前,就彷彿是一縷牽衣袂的風,正拂動洛暖心的衣衫。
所有的冰柱,在一瞬間向後疾退,彷彿懼怕什麼一般地,交錯閃去,然後只是一個晃眼的瞬間,那些肉眼明明可以看到的移動,卻已經落定塵埃。洛暖心發現,那些巨大的冰柱,早已回到原來的位置,靜靜佇立,巋然不動。除了那碎開一地的冰屑,彷彿剛才的那一場圍襲,都只是她一個人的錯覺。洛暖心的神色,是怔怔的。她望著眼前的這個幾乎可以算是模糊的人影,有什麼,正從眼眶之中,輕逸而出。
彷彿是遠去的王者再一次歸來,四周之間,冷肅冷靜,萬物佇立,山河膜拜。就連一向背天逆命的洛暖心都覺得,自己向來隨意隨性的心,都變得一剎那的莊嚴……
人王,是位歸天神之外的神祇,主管著萬物枯榮流轉,乃是人之主宰,曾以遠古之時,造天地萬物,然後主宰萬物天地……
「洛初啊……」那個聲音在歎息,帶著感慨,帶著感歎,恍惚中,時光停滯,歲月靜好。宛如數百年前。
男子近乎虛無的眸光,流連在洛暖心的臉上,有一種近乎溫和的執念。那表情,恍恍惚惚,迷迷蕩蕩。就彷彿是奉天的沈水,雨潤的時節,微冷的、淚水沾滿衣襟的初秋。他說:「天地是如此的遼遠,時空是如此的寂寞……可是,我們終於都再見了……」
……
淚水,再一次,無可抑制地奪眶而出,沒有一絲的阻滯,洛暖心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一抹影子,只覺得心裡一層一層地泛起天高水深一般的感慨——
是啊,天地是如此的遼遠,時空,是如此的寂寞,可是,我們跋涉了輪迴,倒退了時空,我最終,還是出現在你的面前……
就如以往曾經相守過的歲月裡,我無數次出現在你的面前一樣——人王,洛初回來了……
「洛初……」人王的聲音,蒼涼而又滄桑,彷彿帶著歷盡歲月蹉跎的殆倦和無奈,還有深入骨血的眷戀。他說:「我們的時間,都已經不多,可是,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不是因為你是洛家的血脈,不是因為你是我的聖女,就因為你是洛初,是天地無數年間,令我再一次有了怦然心動的機會的一個平凡的女子……」
那樣的話,有著極其濃烈的感染,洛暖心呆呆地聽著,只覺得淚雨滂沱……
要知道,在當初的當初,她曾經等了那麼久,那麼久……
可是,為什麼,我們想要的東西,卻總是得到在無法享用的之後,為什麼,一切,都在結束之後開始……
心裡酸得不行,淚水也不停地在流。洛暖心的心裡,既怒又驚,這是誰,是誰在用她的身體,和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談情說愛……
是誰,是誰……
掙扎著的執念,瞬間壓倒了千百年前的執念,洛暖心還劍入鞘,眸光一轉,冷冷地望著面前玻璃倒影了般的男子,冷冷地說道:「說吧,我剛才放走的,究竟是誰……」
說吧,我剛才放走的,究竟是誰……、
截然不同的話,截然不同的語調,使面前的男子,有了一瞬間的怔忡,可是,不過是在下一刻,他就轉過了眼神,靜靜地望著洛暖心,點頭:「很好……不虧是洛初的後世,不是愧是洛家血脈的傳人……」
洛暖心不答,只是冷冷地望著那個男子,想知道,那個在一舉之間,就拿了自己此後三生的男子,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人王「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轉過身來,望著那些林立的冰柱,遙遙地伸手。他說:
「這些,都是千古的邪魔,只要你放出任意的一隻,那麼,其他的,就會傾巢而出,集他們之力,甚至可以將整個大陸毀滅……」
是的,那些是在遠古時期,就已經橫行天下的邪魔,又或者說,因為人心的演變,而最終變成邪魔的異物。他們,在天下肆虐,以人血為食,以殘害為樂,當然,也是人王不辭辛苦,將他們一一封印在這裡,然後,用自己的無神來看守著他們……
洛暖心的臉色白了白——這個人王不會告訴她,她的此後的三生,都已經被一個邪魔訂去了吧……
「你放心,你的身上,流動的是,最純正的洛家的血脈,所以,那個邪魔,已經被你的血,淨化了。而他,此後墮入輪迴,每一世,都將作為王者一般的存在……」
人王用幾乎是悲憫的眸光,靜靜地望著洛暖心,彷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後世涅槃,而且,更可以洞悉她的一切的想法。
可是,就在洛暖心輕輕地鬆了口氣時,人王的聲音,卻在她的身後,再一次的響起,帶著濃濃的警告。他說:「可是,洛初,你要想救回那個曾經被你封印著的人,卻也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他的無神,就在這些冰柱的最後,如果說你強行破開他的結界,那麼,這些魔物,就要被放回陽間。」
人王微笑著,望著臉色驀地蒼白的女子。搖頭:「沒有人能為了自己私慾,改變天地的流程,就如沒有人能拂逆天地的意旨一樣——洛初,你曾經錯過一次,那麼,你還要繼續錯下去麼……」
沒有人能為了自己私慾,改變天地的流程。
你,曾經錯過一次,那麼,你還要繼續錯下去麼……
「我不是洛初,我是洛暖心……」洛暖心終於說出話來。她望著眼前夢幻倒影一般的男子,那語氣,那神情,彷彿是黑色的飛鳥掠過天空。她站在城中。看時間燃成灰燼。嘩嘩作響。
她微笑,鋒利如刀劍,也是第一次,堅定不移地對著面前的男子,吐露出心聲:「請你,不要將不屬於我的宿命,還有責任,強加到我的身上——無論前生,還是後世,我都不會承擔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那個彷彿夢幻泡影一般的男子,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那笑,彷彿是月光的森然,樂律的精魂,一切只是幻影,稍縱即逝。他說:
「洛初啊,你和我,都曾經看過幻想,伸手一摸,是堅冰一塊,能凍到心裡,凍到骨子裡去;可是,那冰的下一層,卻是火,能燒得你,化為灰燼,再世為人……很多人,都會學會及時放手,可是,你沒有,我也沒有,所以,我們就成了今天的這個樣子……」
人王歎息,那歎息中,帶著對洛暖心執迷不悟的無奈,以及淡淡的,卻深入骨髓的失望。那是無論時光,是多麼落寂和蒼茫,總有些身影,留在心中,過目不忘的痛楚。說完,他就緩緩地垂下了頭,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