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峰頂,雲氣千重。舒虺璩酉遠來的風,吹動洛暖心的衣衫,獵獵飛舞。而她單薄的身影,就佇立在這與世隔絕的雲天縹緲之間,神色驚異不定。
整個峰頂,就差要挖地三尺了,可是,不論是石像,還是石板,甚至每一寸土地都細細地搜尋過了,可是,沒有機關,沒有地道,甚至連前去的小路,都沒有一條。她,彷彿進入了一個迷局,身在局中,始終,找不到出路……
然後,她突然就地坐了起來,開始動起內力,用自己所有的識海,開始探尋藍埏的所在。
可是,靈台之上,卻漸漸地開始浮現出無數的影子,還有無數的音容笑貌。洛暖心看到,藍埏的初化為人形的,還睜著懵懂的眼神的小小身影,無意之中闖入了結界,然後,對著那個正在花叢之中揮劍飛舞的年輕的白衣女子,露出了目眩神移的表情——什麼時候,我才能這樣的成就……
她看到,那個有著冰雪容顏的女子,用劍指著虛空的某一處,低叱道:「誰……出來……」
她看到,劍光,在那個女子的手中信手地揮出,可是,被劍氣所傷的藍埏,卻滾著爬著,又重新爬了回來,然後站直身體,倔強地質問那個肆意驅趕著他的少女:「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卻為什麼,只允許你來,不能我來……」
她看到,兩人一起坐在雲天縹緲之處,相談甚歡,藍埏還不時地手舞足蹈,說著一些彷彿那個女子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事情,當他在說這些的時候,那個女子,就靜靜地望著他,靜靜地側耳傾聽,一向冷漠如冰雪的臉上,浮過一抹淡得幾乎是虛無的縹緲微笑來。
她看到,藍埏總是不在經意間,深深地,靜靜地望著那個女子,眼裡的執念,漸深,漸深……
而那個女子,也會在舞劍之時,對著他回眸一笑,眸子裡的淡然笑意裡,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洛暖心看到,那個女子最終隨著他走出了結界,去看他口裡的繁華世界,然後,早就埋伏在一邊的刺蜈,驀地發難,直取那個毫無防備的白衣女子。而藍埏幾乎被這一切驚呆了。他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攔在了兩人的中央……
洛暖心看到,一片的血色,籠罩著這一片的天地,她看到,藍埏生命垂危,那個白衣的女子氣息奄奄。然而,她還是硬撐著,還是硬撐著,運起了卍字封印法,將藍埏正在消散和魂魄徹底地封印。而她自己,卻煙花一般地,消散,天上地下,遠處可尋……
那個女子,可是洛初?那一片泛著血色的回憶,可是洛初……
只覺得心底,有一種蝕骨的悲涼,彷彿輕霧一般地,在這個時間,瀰散開來,那個女子的心,那個女子的愛,還有最後的絕望和哀傷,在洛暖心的心裡,經久不散。
意念之中,她留給藍埏的話,又再迴響在洛暖心的心中,字字滄桑……
她說:「是非恩怨轉頭空……記得,要忘記啊……」
那些話,是直接抵達藍埏心底的,是封印他記憶的法符,在藍埏可以恢復記憶的瞬間,就會直達他的心底。
可是,藍埏的記憶的恢復,就在他即將離去的前一刻,於是,面對著前世今生,面對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那個男子的心裡,又該是多麼的痛?
只覺得心裡的某一處,劇烈地疼痛起來,洛暖心慢慢地撫上了心口。然而,這並非記憶的終結,在記憶的最終結處,一個高大的身影,運起無邊的法力,將那個女子所遺留的潔白的碎片全部捲入袖中,那男子在輕歎:「洛初,你這是在懲罰我麼……懲罰我曾經的漠視,還有無情……那麼,我就將我的心,給你一半,然後,令你在這天地間重生……然後,我們再續前緣……」
……
那個男子的聲音,帶著天地間最無以倫比的震憾,令洛暖心的心,五味陳雜,她不由地睜開眼睛。
眼前,幻象消失,還是那個雲之巔,山之巔。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起霧了,雲霧縹緲,輕霧如遊魂一般地在身邊游弋。洛暖心用按住額頭,只覺得心,彷彿撕裂一般的難受……這就是屬於洛初的前塵往事麼?
可是,她不是洛初,她是洛暖心……
如果說,屬於洛初的,帶著血色瀰漫的記憶,是屬於昨日的晨露,那麼,今日的洛暖心,就完全沒有必要去承擔這些不屬於自己的愛恨情仇。
她只想找回她的小藍,只是想,將她的小藍,放空在碧海藍天,無憂無慮地遨遊……
可是,已經被感情束縛住的雀兒,即便是飛上藍天,真的能從此自由無羈嗎……
洛暖心忽然怔忡起來。
輕霧,如同一隻會遊走的獸,乍停,乍息,洛暖心仰望眼前的一團迷糊,可是,還是沒能找出可以找到小藍的所在。
她輕輕地吁了口氣,將手撫在心口,忽然之間,悲涼地笑了起來。
小藍,你是不是躲起來了,不給我找到……
任中銀的面前,是沉默的少年莊聰。他臉色,依舊蒼白,他的宇眉之間,相對於之前的沉著,更加的沉著。只是,他的一隻手臂,已經斷掉了,空蕩蕩的袖管,吊在空中,就彷彿是迎風飛舞的蝶兒一般,隨著他的身形一動,便會迎風飄蕩。
此時的他,正將搜集來的任中炎和任中垢的罪狀,一樣一樣地拿給任中銀,宇眉之間,除了冷漠,還有冷酷。
「這是任中垢和烈焰二皇子來往的書信……」莊聰將手中的東西,一樣一樣地交出去之後,然後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要知道,在他和任中銀的一場交易裡,他做到了自己所承諾的,只希望,任中銀,也能做到他所承諾的……
看到少年瘦弱的身影,在面前慢慢地站起,任中銀的心裡,忽然五味陳雜。他忽然想起這個少年曾經和自己訂下的協議,忽然之間就想起了這少年眸子裡的沉默,還有隱忍,當然了,他也忽然之間,就明白了這少年的最真實的用心……
這個少年,他是在怕啊,他在怕,因為了他的主子和烈焰太子的一段情,任中銀就會對自己主子不利。他是怕,如果說任中銀不肯放過自己的主子,那麼,主子此後的人生,還要重蹈她以前的悲劇……
這個少年,思謀是如此的深遠,考慮是如此的周全,他甚至將自己和主子的以後,都算到了,那麼,他可算到了,自己這條失去的手臂……
總有一些少年,在還未長大的時候,就已經學會殺戮,學會算計,總會有那麼一些人,他們的童年並不完美,成長的道路,也非常坎坷,可是,他們總會踩著沒有足跡的荒野長大,踩著那些荊棘和落花長大。即便針刺到了,會流血,即便風吹到了,會流淚,可是,只要跨越了那一片沼澤,他們此後的人生,就要比常人、比起那些溫室裡的小花,能長得更茁壯一些……
那些少年,那些坎坷,比如說少年時的任中銀,又比如說,少年時的莊聰……
可是,這少年,有著那樣的深遠的智慧,有著那樣的獨出己見遠見卓識。可是,命運是如此的殘酷,他在還未長大的少年,就折去了一隻手臂,就如剛剛學會的雄鷹,折斷了一隻翼一般……
沒有翅膀的蒼鷹,沒有辦法飛翔,沒有手臂的少年,是否能再一次的翱翔九天?
於是,任中銀動了動唇,在莊聰小小的身影,慢慢地向外走去的時候,向來並不多話的王爺,向來對身外之事漠不關心的任中銀,忽然之間,脫口而出地問道:「你的手,還痛不能……」
那樣的稚嫩的手臂,被生生地折斷,那樣的,那樣的小的少年,就要承受如此的痛楚,任中銀甚至無法想像,若是洛暖心知道了,又會如何的難過……
少年莊聰的身形,忽然站住了。
他回過頭來,少年的蒼白的臉,在如水的燭光的照耀下,泛著一層極淡的,水潤一般的光彩,他就在燈下回頭,對著欲言又上的任中銀微微一笑:「這手臂,是我故意的……」
聽了莊聰的話,任中銀的眸子,忽然凝住了……
他曾經見過別人對自己殘忍,曾經見過別人無所不用其極——就連他自己,對待自己,也是十分的殘忍,可是,他卻從來都沒有看到,一個少年,竟然能下如此大的狠心,借別人之手,自斷一臂……
莊聰忽然冷笑起來,蒼白的眉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蕭瑟之意。他說:「多疑如你的兄長,如果我不是替他擋了一劍,自斷一臂,他能在那麼短的時間相信我麼?如果不是我自斷一臂,又怎能近得了他的身,怎能將提前發病的藥丸讓他服下,怎能幫你換掉那些死囚,怎麼須知你收集得如此多的情報……」
望著少年眉間的冷意,還有說不出的憎恨意味,任中銀忽然之間,就呆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