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之中,泛著溫暖色澤的燈光之下,兩個女子,兩種表情。舒虺璩酉那個頭也不抬的,只管手起杯落,杯杯不停。而那個愁腸百結的,則目雕似地立在一側,明明暗暗有陰影落下,只看到她輕如空氣一般的歎息。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是一種煎熬,更是一種懲罰。心不動,則靈不動,靈不動,平安度厄,心一動,則靈動,痛不欲生……這痛和無奈,那種被離棄的彷彿如天高夜寒般的淒涼感覺,彷彿是深長在骨髓裡的刺釘一般,即便親密如青兒,也只能同感,卻不能同受……
從單純的執著,到冷漠的放棄,這其中,又是怎樣的疲憊?
冷風,帶著冰雪的刺骨,吹過洛暖心因為酒精人作用,而開始發紅、發燙的臉頰,她晃了晃頭,將飄到眼前的髮絲拂開,然後垂下頭去,又開始了自斟自飲。
再喝下去,是不是,就能忘記你……
綠蟻碚新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已雪,能飲一杯無……
忽然間,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輕巧地一縱又一縱,迅捷地越過重重欄杆,向著二人歸來。明明暗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微黯的夜裡,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小小的少年,唇角剛毅,眉目淡定。那人,正是少年莊聰,而他此時來的目標,正是洛暖心正在喝酒的小亭。
「主子……」莊聰氣不喘,頭不抬地在洛暖心的面前站定,望著那個依舊不停地喝酒的女子,忽然無聲地歎了口氣,開口,低低地叫了一聲。洛暖心轉過頭去,望著莊聰少年英俊的臉,難得地扯了下唇:「啊,你來了……」
「是的……」莊聰抬起頭來,望著洛暖心在燈下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重重地抿緊了唇。
洛暖心端著酒的手,還停在唇邊,此時,卻被青兒溫柔卻又堅決地奪去了。青兒幫洛暖心將散開的扣子扣好,然後望了一眼莊聰,轉身,離去了。
要知道,此時的莊聰,已然是洛暖心的左膀右臂。在洛暖心頹廢的這一段時間內,在洛暖心忙得分身無暇的這段時間內,都是少年莊聰,在打點一切。此時的他,正是要將關於任中炎和任中垢動向的情報,一一報於洛暖心知道。
又因為他和青兒分工不同,各司其職,所以,不在自己管轄的範圍,青兒自覺地選擇了迴避。當然了,青兒的迴避,還有另外的一層意思,只是此時此刻的洛暖心,不知道就是了……
洛暖心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莊聰想了一下,上前坐下了。據他所說,太子任中炎和二皇子任中垢,早就住進了燕北太守所準備的驛站裡,任中炎一進到驛站,倒是安安靜靜,可是,二皇子任中垢,卻離開了繹站,一個人,左轉轉,右轉轉,最後進了燕北出名的勾欄院,樓裡。
樓前,早有人等候,一看到任中垢一行,連忙將他迎上了樓主樓的最高層。據莊聰所知,那裡,是樓的主子所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樓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入內。
任中垢進入樓的時間,並不長,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他就帶著手下匆匆忙忙地離去,然後回到了驛館之內。
在聽到這些的時候,洛暖心的眉擰了一下。
要知道,京城之中傳來消息,王儲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所以,相對於還穩穩地坐在太子寶座上的任中炎而言,現在的任中垢,更迫切地得到各方面的支持,以及要更廣泛地拉攏人心。
二人此來,相信任中炎是為了探聽任中銀的意圖,可是,任中垢,卻是懷著更複雜的心思而來。
今年冬之內,炎帝身體每況愈下。這也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所以,若是任中垢不能取得先機的話,那麼,此前數年的苦心經營,曾經為之付出過的一切的努力,都將在一夕之間,付諸東流。
洛暖心相信,任中炎不會對她下手。原因是相對於任中炎所顧忌的任中銀來說,她這個小小的元帥,實在是不值一提,更何況的是,任中銀在側,他也是不收輕舉枉動,以免前功盡棄。
現在,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出,那個向來囂張得連天都不放在眼內的三王爺任中銀,是顧忌著這位年輕的元帥的,雖然,那種顧忌,更像是容忍,又或者是謙讓,可是,相信任中炎不蠢,暫時還不會在太歲頭上動土,無故地惹任中銀不開心。
可是,任中垢就不同了。要知道,比起地位還略遜一籌的他,現在最急的,就是要拉攏洛暖心,因為,也只有洛暖心,才看過任中炎發病時的樣子,同樣,也只有洛暖心,才能在某種程度上,牽制任中銀。
而任中銀——洛暖心不得不用心深似海來形容他。
因為,從來都沒有人能看得出,他的那一雙紫眸的背後,究竟都隱匿著什麼,就如沒有人知道,他最真實的想法一樣。
可是,不論是任中垢的拉攏,還是任中炎的莫名的仇恨,洛暖心卻都完全的,沒有放到心裡去。
她的心,自從經過烈昊天之後,感覺到累了,倦了,所有的凡塵俗事,都再不能入了她的眼。而此時的她,你讓她去為你拚殺開路,倒不如讓她抱著酒瓶子過日子。
看到暖心婚怔忡著,莊聰再上前一步,忽然之間輕輕地喚了聲:「主子,烈焰營中……」
莊聰的話頓了一下,彷彿在想著怎樣措辭。要知道,他前日接到線報,那個不可一世的太子烈昊天,那個將主子最後的尊嚴和真情都拋在腳下的烈昊天的地位,在近期內,突然發生著某種說不出的變化。
最明顯的是,他開始變得沉默,而軍中的主權,卻再也不是握在他的手裡,而是握在了他的那個遠道而來的,從來臉上都帶著神秘微笑的二皇子烈殞天的手裡。
而他的身體,彷彿差的厲害,很多人都看到,以前那個威武的年輕元帥,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太子,不過短短幾天時間,就已經是骨銷形立,風吹即散。而更多的時候,他會站在營帳之外,怔怔地望著天邊的某一個方向,靜默不語……
聽了莊聰的話,洛暖心的眉間不由地痛了一下,清秀的眉,也擰成一股繩。她的放在几上的手,無聲地握緊,過了半晌,才靜靜地說了句:「烈焰軍營如何?」
那句話脫口而出,洛暖心的心裡不由地又痛了一下。有些人,只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裡,即便是曇花一現,也會變成永遠麼?為什麼,她的心,還是那樣的痛,她的痛,還是那樣的深?
那個人,什麼時候,變成了插在她心口的一條刺?拔出來,是痛,可是,若不拔出來,卻是更痛……
莊聰的眉動了一下,他垂下頭去,低低地說了句:「烈昊天似乎被軟禁,所有的權利,都落入了二皇子烈殞天的手中……」
莊聰的話,言簡意賅,卻也帶著雲淡風輕的冷意。他的話一說完,就緊緊的望著那個抿緊了唇的年輕主子,手心握緊,竟然有一絲絲的緊張。
選擇在這時候說起烈昊天,莊聰也是有私心的。因為,他不想他年輕的主子再受一次折磨,不想他年輕的主子,再一將地陷入到那個人的柔情裡去。
雖然莊聰並不知道烈昊天是否被軟禁,也不知道是否如他所推測的那樣,畢竟,生在王室之中,當權力和親情遭遇,當利益和親情遭遇,從來就沒有人會選擇後者。也可以說,親情,在那些人的心中,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是最廉價的羈絆……
要知道,現在的洛暖心正是心力交瘁的時候。且不說京城之中,關於她的畫像,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是,任明眼人誰都猜得出來,矛頭,是直接的指向洛暖心的。
恰在此時,太子任中炎和二皇子烈殞天聯袂而來,一個意味不明,一個意在拉攏。而洛暖心不論是倒向那一方,事後,自然都無法抽身出來。
所以,選擇在此時告訴洛暖心一個她遲早都會知道的消息,最起碼,在這關鍵時刻,在任中垢虎視眈眈,在任中垢不陰不冷的情況下,她是不會不管不顧地去找那個人的。
而此間一切結束,等待時光靜去,一切,都變成過去,那麼,他的主子,定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果然不出所料,聽了莊聰的話,洛暖心的眉,蹙得更緊。她幾乎是不悅地閉了閉眼,才靜靜地說了句:「任中銀那邊,怎樣?」
洛暖心此話一出,
莊聰握緊的手,無聲無息地鬆開,胸臆之中,有什麼無聲無息地吐出。莊聰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背,早已被汗水濕透……
還好,還好……
要知道,差一步和差一百步,並無多大的分別,因為就在於那個「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