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連珠般地落下,落在了早已被冰雪掩埋過的,變得僵硬的土地上。舒虺璩酉如水落鏡面,不滲則滑。
似乎沒有人想到,自己被視為天人般的首領,會如此輕易地折在對方的手下。所有的黑衣人當場驚呆,都用令人難以置信的光芒,打量著那個雖然長劍在肩,卻依舊冷若冰霜的女子,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一側的任中銀的湛藍的眸子裡,終於都流露出了讚賞和鬆弛——看來,這個女子的潛力,實在是可怖,而這個黑衣人,則是生不逢時地做了她憤怒的殉葬品……
要知道,有那麼一瞬間,任中銀的手,就按在洛暖心的腕上。感覺著女子逐漸虛無的脈搏,心痛如絞。可是,下一刻,就在下一刻的下一刻,這個女子冷然而起,化為一柄長劍,灑遍地殺戮……
火光早已熄滅,可是,在場的,都是高手,或者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眼前的一切,依舊清晰如白晝。
所有的黑衣人發現,那個女子,明明贏得了這一場搏鬥,可是,她的眼裡,依舊冷得彷彿流動著的冰水一般,沒有一絲溫度,也沒有一絲的波瀾。她的臉上,還是一貫的麻木,一貫的冷漠。插在對方心口的長劍,被她這不猶豫地拔出,順帶拔出的,還有對方插在她肩胛上的長劍。
夜幕之下,雪光暗淡。兩柄長劍,從兩人的身體之中,一寸一寸地逸出,而每一分的離開,都帶著血的流逝,還有生命跡像有消失。
那個黑衣人,明顯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用手指了指洛暖心,唇角動了動,然後頹然倒下。而那個猶在流血的年輕的黑衣女子,眸子絲毫都沒有勝利的喜悅,她就地轉身,手腕再一揮。
手起劍落,那人人頭落地。血,飛濺而出,有幾滴,甚至滴到了洛暖心的臉上,猩紅的血滴,在常人的眼力,無法及的黑夜,使女子的冰雪容顏顯得有些恐怖。
就在黑衣人以為她會乘勝追擊,在全力戒備之時,然而,那個黑衣的少年女子,卻彷彿倦了,厭了。洛暖心的眼睛輕輕地闔了一下,然後手一鬆,緊握在手中的長劍「匡」的一聲,落在了裸露著的黑色的土地上。淺淡的血花,再一次滑下。然後,那個片刻前的殺神,如今彷彿是晚歸的旅人一般,就在這黑色的夜幕之下,一步一步地,向著遠方的黑夜,走去。
她甚至沒有興趣知道,究竟是誰為了自己如此。正如她不想猜測,這些,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做的一樣。情滅了,心傷了,還能留下什麼呢?幾乎帶著茫然不知所措的麻木神色,幾乎是眼神,甚至眸子都沒有轉動一下。
黑色的夜幕之下,那個傷極、痛極的女子,就地轉身,拋下黑夜中的任中銀,轉身而去。
他傷過她,今晚卻救起了她。說不上感激,也談不上感恩。只是,這些人,想必都是衝自己來的,那麼,連累了他,倒真是無妄之災。所以,她出手了,可是,和那個人,也沒有關係了……
任中銀早已包裹好了傷口。他就著殘餘的火光,望著那一個漸漸地被湮沒於黑夜之中的孤單身影,眸子一閃,隨後,靜靜地跟了過去……
他要跟著她,最起碼,在她還沒有完全恢復的時候,守候她,使她的世界,不至於就剩下一個人……
這世界,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就算有,也絕對不會是你,或者我。即便你,為那一身江南煙雨,最終覆了天下,可是,容華謝後,此後的人生,也不過又是一場,山河永寂。
既然我們的時間有限,既然我們的內心,都有同樣的執著,那麼,就讓我在有限的時間內,靜靜地陪著你,踏一路冰雪,不離不棄……
身後的雪,還在無聲而下。漸漸地掩埋血跡,掩埋我們一路行來的印痕,最後,也淹沒那些早已變得冰涼的屍體。
任中炎和任中垢,是在洛暖心歸來的三日後,到達勝日軍營的。
那一日,軍營內外,張燈結綵,大張其鼓,就是為了迎接這個世上,無比尊貴的男子。
一身帥服的任中銀和依舊沉默如冰的洛暖心,同一色的黑色帥服,踏冰雪,穿流雲,聯袂走出轅門,前來迎接來自京城的遠來客。
車架輾冰轍,那一抹晃眼的明黃,揮塞外寒氣,踏一路冰雪而來。
然後,萬軍容肅,將帥齊立,迎接這世上除了任中銀之外,最具權勢、也最尊貴的王子之二。
車停馬住,任中垢率先走下馬車,然後,就是太子任中炎。
刺眼的雪光,照在兩人的臉上,那一身代表著尊貴的黃色,在漫天雪光映照的暖陽之下,泛著無經倫比的尊貴色澤。
年輕的太子,相貌儒雅,笑意溫和,一身黃色的衣衫包裹在他瘦且頎長的身上,更顯得他出塵而雙尊貴,卓爾不群。
任中炎就在馬車前站定,笑吟吟地望著面前十萬熱血男兒,尊貴而又可親,令人可望而不可及。而在看到那一座車駕上的兩個男子時,洛暖心就帶領八大副將,來到人前,手攬衣衫,開始按照朝臣的規矩,行跪拜大禮。所有的軍士就在她的身後跪下,一時間,軍營之中,歡呼之聲,響徹雲霄。
任中炎急步上前,親手扶起這個近來聲名赫赫的元帥,想顧之下,君臣和睦,然而,也叫人有近距離的兩人才知道,這謙遜微笑的背後,有怎樣的無形的冷光閃過。
對於任中炎和任中垢二人乍一前來,就先來到洛暖心軍營的做法,任中銀有點不以為然。幸好的是,他已經籌謀打點了一切,。所以,此後的事,倒沒有多少擔心的成分在裡面。
此時,看到眾軍全部跪拜下去,任中銀只是微微地拱了拱手,淡淡地說了句:「兩位皇兄遠道而來,辛苦了……」
兄弟見面,淡而且生疏。那是因為生在皇室的關係,當利益和親情衝突,當權利和和親情衝突,後者,卻是必須要讓路的。
乍一看到立在洛暖心身邊的任中銀,任中垢的眸子凝了一下,卻微微地笑了笑,也淡淡地打了個招呼。
只有任中炎上前,一把握住了任中銀的手,動容地說道:「辛苦的,可是三皇弟啊,你保一國之疆以久,勞苦功高啊……」
「是啊,是啊,聽說前線大敗烈焰,交手刃名將齊英名,這可是功在社稷啊……」聽到任中炎的假意奉稱,任中垢在側,也輕輕地加上了一句。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稱讚著任中銀,彷彿大敗烈焰的是他,手刃齊英名的,也是他一般。
這二人,真是居心叵測,才一上來,就用:打、壓、捧的方式,對任中銀來了個明贊暗刺,對於洛暖心,更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然而,二人此番話一出,洛暖心雖然還在憤懣難過之中,卻還是忍俊不禁,只差一點兒,就要笑出聲來。
見過刻意扭曲事實的,可不帶他們這樣故意歪曲的。可是,只怕任中銀,未必吃這一套啊……
果然,空氣中,憑空地多了幾分冷意。明顯地聽出二人的意圖,任中銀斂了斂眸子,冷冷地望了二人一眼,不悅地說道:「難道我在捷報上沒有說清楚麼?一戰之下挫了烈焰銳氣的,是我們年輕的銀八元帥,手刃齊英名的,也是她……」
這二人,在洛暖心的面前,盛讚自己,分明就是想要挑撥離間嘛。他用眼角餘光看到早已開始忿忿不平的唐天等人,心內不由地暗怒。要知道,遠在邊關,團結一致,才是最重要。若暖心因為功勞之說,而耿耿於懷的話,那麼,勢必會對以後的戰事,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
顯然,任中炎和任中垢,是有心而為之。
可惜的是,這二人千算萬算,卻也沒有算出。這個女人,原本就是不功利心極重的人,他二人如此說,不但不能引起她對自己的猜忌,甚至,只能令這個女人對於二人的印象,更加惡劣而已。
聽了任中銀的話,任中炎二人生生地討了個沒趣。要知道,在朝裡,在宮裡,任中銀的影響,都遠遠大於他們二人,此次,他們本來是想一上來就給洛暖心個下馬威,可不料,任中銀反戈一擊,倒是令二人有些下不了台。
正在這時,洛暖心上前,然後沖二人拱了拱手:「二位殿下,塞外寒涼,您二位若要和三殿下敘舊,還是進營帳再說吧……」
看到洛暖心竟然出來打圓場,任中炎和任中銀同時轉身,對上了這個年輕的元帥。一望之下,兩人都不由地微微吃了一驚。
此前,任中炎曾經威逼洛暖心交出紫葉靈芝還有她所得的銀兩,可是,洛暖心此後交給他的一樣東西,卻令他哭笑不得,就此罷手。可是,此時看到洛暖心,任中炎卻忽然之間覺得,這個年輕得幾乎沉穩的元帥,對於他來說,竟然有一種反常的熟稔——自己可是在哪裡,遇見過這個女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