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轉暗,烈風肆虐。舒榒駑襻漫天的陰雲之下,天欲泣,海欲泣,那些如此灰暗陰鬱的色澤,就彷彿是末日即將來臨時的大限氣息。
洛暖心在一片陰沉荒涼裡,詫然抬頭,卻只看到,那個可惡的任中銀,正手擎利劍,殺氣騰騰而來。
有血,正從他的劍尖長線般地滑下,沒入荒原的土地,如墨透砂紙。而那個可惡的人,那個身上彷彿還瀰漫著重重殺氣的任中銀,用幾乎可以毀滅一切的眼神,冷冷地望著,冷冷地望著她的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不動,不響,如上古塑像。
洛暖心忽然冷笑起來。
這個人,就彷彿天生是她的剋星,只要有他出現的地方,就必定不會有好事……那麼,前仇猶在,後恨不懼——這一次,這個囂張的王爺,不知又想作何圖呢?
這一次,又是想要折她的手,還是,換轉來,想要砍她的頭?可惜的是,士別三日,士不同。而今的她,已經可以獨擎一片天,只手揮動百萬師。所以,那個人若再想羞辱於她,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陰風下,年輕的女子冷笑,舉手間,殺氣充盈,嚴陣以待,並準備魚死網破,不死不休。
可是,那人近了,再近了,天地間,一片寂靜,就只有長劍上的血,不停地落下的聲音,一滴,又一滴。
那人望著洛暖心全神戒備的眼睛,忽然之間,神色間浮起一抹說不是是喜,還是怒的神色。他手中的長劍,頹然地垂下,千言萬語只化為一聲歎息。然後,一句幽幽的聲音,彷彿還帶著天高夜寒一般的淒涼色調,自他的唇間,輕輕地逸出,他說:「女人,他死了……」
彷彿一直緊繃著的弦被霎時抽離,洛暖心全身的力氣,在下一瞬間完全消失。只覺得心口開始劇烈地疼痛,可是,她卻無法解釋,這疼痛,由何而來。於是,她怔了一怔,鬆弛下去的手心,不由地撫上心口。
她蹙眉,卻也不解……他死了……他死了?
可是,那個他,又會是誰?為什麼,她只覺得心裡哀傷莫名,只覺得心碎欲裂,可是,卻不知道這痛,這哀傷,又是從何而來呢?
而且,她更加不明白的是,那個渾身浴血的任中銀,在說這些時,為什麼又喜又憂,而且,他的湛藍色的眸子,一直望著她的眼睛呢?
又或者說,那個剛剛死去的人,和自己,抑或是和那個可惡的任中銀,究竟有著什麼樣千絲萬縷的關係……
雲開,霧散。無數的祥雲自九天而來,風和煦,流轉在身邊。天風日朗,容光正好。洛暖心詫然抬頭,卻發現,那個殺神一般的任中銀,早已消失,而她,身著一身流光溢彩的霓裳羽衣,珠翠滿頭,冠華高帶,神采奕奕。
她揮手,輕若風,她淡笑,羞一地的春色……可是,這是自己麼?自己,又何時起,變成了這個樣子……
一個轉首間,有人在靜靜地凝視著自己。
洛暖心愕然轉首,滿頭珠翠蕩動,發出清脆的環珮之聲。她看到,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女子,打扮著相同的束裝,正在靜靜地望著她。
只一望之下,洛暖心就彷彿看到了另外的一個自己。那個女子的五官,和她並不相似,可是,那眉宇,那神情,卻彷彿是她的另一半一般,有著令人吃驚的熟稔。而此時,那個女子全然不顧洛暖心詫異的臉,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淺淡秀麗的眉目之間,有著溫涼漠漠的慈悲,還有說不出的惋惜和痛。
彷彿被那個女子的神色所震驚,又彷彿被心底是千百年前的眷戀所震驚,洛暖心不由地上前,想要捉那個女子的手,一句彷彿準備了千百年的話,隨著她的某種心意,脫口而出:「怎麼,姐姐,都已經過了紅塵三世,可你,卻還在為暖心擔憂麼……」
一句話既出,洛暖心詫異地掩住了口。她因為吃驚而蒼白的臉,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心口一滯,再也說不出話來……
彷彿感覺到了洛暖心的心意,那個女子嫣然一笑,長袖一揮,冉冉踏祥雲而來,而她的人,更像是遠天飄落的,九天之上,最縹緲的雲朵一般,百尺一步,隨風飄蕩,隨風飄移。只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從九天,落在了洛暖心的身邊。
她的手,有著雲一般的輕柔,蒼白得沒有一絲的血色,蒼白得幾乎透明,那樣的彷彿雲端一般潔淨的顏色,在淡淡的金色的陽光下,泛著白玉一般的光澤,她的笑,濕潤如三月春風,甚至可以在一剎之間,令寒泉變暖,那個女子的和,輕輕地撫上洛暖心的手,就像是撫著自己千百年來的伴兒一般,面對暖心張的疑惑,神色溫和而且安慰。
那個女子靜靜地望著洛暖心的眼睛,彷彿要看穿她的前生後世。然後,她放開洛暖心的手,輕輕地擁著她,語調輕如夢幻,她說:「為什麼,為什麼你最終還是選擇了他,難道你忘記了前生的宿命了麼?難道,你忘記了你的身上所背負的詛咒了麼?」
前生的宿命?詛咒……
洛暖心蹙了蹙眉,對女子這幾句看穿宿命彼岸的話,卻如墮雲海。於是,她窩在女子的懷裡,在享受著彷彿千百年來都習慣享受的溫馨,想了又想,終於忍不住問出聲來:「什麼……宿命?什麼……詛咒?」
是啊,她選擇了誰?又和前世的宿命有什麼關係?和什麼詛咒,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女子沒有回答洛暖心的話。她擁著洛暖心,彷彿擁著這一世最珍貴的珍寶一般,語調哀傷而又緩慢。她說:「你不應該選擇他的……暖心,你又一次的……錯了……」
錯了嗎?她錯在哪裡?又或者說,這塵世間的對與錯,又真有那麼容易分得清楚的嗎?
洛暖心在女子的懷中抬頭,用一雙不染世間塵埃的眼睛,定定地望著那個一臉悲憫的女子,驚疑不定。難道,她真的,又一次地錯了麼……
女子眉間脈脈如水,她望著洛暖心,苦笑,然後一分一分地搖頭:「為什麼,不管過了千百年,你還是如此的任性,還是如此的執迷呢?你可知道,如果你今生再選擇和他一起,那麼,你們的宿命,就只能是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