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她,冷醒而又冷酷,決斷而又凌厲。舒殘顎副手段層出不窮,指揮有條不紊。整個龐大的戰場,在她的心裡清晰得彷彿是她手心的脈絡一般,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彷彿在她穿上帥服的那一天起,她就和以前的自己,做了一個徹底的告別……
紅塵囂浮華一世轉瞬空。無論那一縷跨時空面來的魂魄,在這一世裡,身份是高高在上的,一國的元帥,還是一國的帝王,在藍埏的眼裡,她都只是那一個在蘭心居裡,神情狼狽,調皮而且可愛的小女人。
那個女人,口裡說著惡狠狠的話,卻會手下盡量輕柔地用盡全身的功力,幫他蛻去蛇皮。
那個女人,明明大聲地訓斥著青兒,可是,那個小丫頭一個站不穩,她卻緊張得,好像是摔到了自己一般……
那個女人,就泡在寒潭之中,全身凍僵,五臟幾乎結冰,可是,她卻連個「求」字都不會說……
那個女人,眼裡,雖然只看得到銀子,可是,到了現在,她卻連一分銀子,都沒有用在自己的身上過……
那個女人,就住在他的隔壁,在受到挫折的時候,會在夢裡哭泣,哭著要回到現代的家裡去……
那時,他覺得自己的腸子,都痛得糾了起來。
都是那個女人,那個可惡的女人,入了他的眼,佔據了他的心,慢慢地變成他在這個塵世之中,唯一的牽掛……
太子宮中
年輕的太子任中炎,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衣衫,領口、袖口,都繡著山河日落的樣紋。
一屋子的暗黃的裝飾,流光溢彩,泛泛生輝映,可是,和這一切有著不相稱的是,坐在高台之上的主人,有著一線蒼白到幾乎毫無血色的臉,劍眉,星眸,刀刻般的薄唇,那樣的相貌,自然是英俊十分。而且,他的氣質,偏向溫文儒雅,神淡輕閒。可是,凡是熟悉太子的人都會知道,這一切,都不過只是表面而已。事實上的太子,因為數十年來怪病纏身,所以,每到了新月之夜,就會要用極其殘暴的殺戮,來平息內心的暴戾,所以,每到了新月之夜,整個太子宮中,都會瀰漫著百花都難以掩蓋的血腥暴戾之氣。
所幸的是,他的殺戮,僅限於死囚、盜匪,還有那麼通過各種不明的渠道送來的來歷不明的人,對於那些和他長處久待的人來說,他的性子,還算是敦厚,也較能容人……
此時的他,靜靜地坐在自己常坐的那一張錦凳之上,眼眸半闔,用手支著下頜,正輕輕地把玩著手中的琉璃鑲玉珠。
他的對面,坐著一身雍容華貴的皇后。
此時的皇后,在自己的兒子面前,沒有了平日的威嚴,還有神祇般的、鐵色的冰冷。
她望著自己唯一的兒子,下半生唯一的支柱,黑白分明到冷光四射的眸子,是溫和的,也是歎息的。
天之予人,從來有限,上天,給了她一個如此完美的兒子,可是,卻有著令人不齒的,自己也無法觸動的隱痛。
那樣的痛,已經十年。
「皇兒,母后已經著人明查暗訪,想要找出那個從你手下逃脫的人……但是,皇兒,當時,時已三更,你真的沒有看清那人的形貌麼……」
「沒有……」任中炎的回答,是冷醒的,也是不耐的。襯著他眼底的,隱隱約約的暴戾,還有眉間的隱隱的不耐,言行之間,給人一種敬請不敏的奇異感覺……
多少次了?
這已經是出事之後,多少次,母后來這裡旁敲側擊了?
可是,他不願意說,真的不願意說……
至於那個人,記得,又怎麼不記得呢?
他記得,那個人,有著一顆燦星般的眸子,冷若冰霜,冷光四射。
當晚的自己,那把劍,明明已經刺到了她的身上,可是,她卻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然後,堪堪地閃了過去。
長劍一劈落空,然後手腕一反,落到了她的手裡,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她會殺了自己……
事實上,長劍在那一隻蒼白到幾乎毫無血色的手中舉起,那對黑白分明得仿如陽春白雪一般的眸子裡,滿是恨意,怒意,還有不可遏止的歎息……
是的,歎息。
當那把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一次橫到自己的頸上時,薄薄的劍刃,劃傷了自己的頸部的血脈。血,順著早已沾滿熱血的劍刃一落而下,那薄薄的劍刃之上,沾著無數的血,別人的,還有自己的……
那一瞬間,神智已經有些清明靈台已經有些通透的他,真的以為自己在那個一瞬間,自己就會被死神帶走。
任何人在死亡的面前,都會膽怯吧。可是,那一瞬間,他閉上了眼睛。這樣的生命,還有什麼值得珍惜的?
這樣的無止境的黑暗,又有什麼可以扼止的?他的生命中,所擁有的,不過是無盡的黑暗,和深淵罷了……
如果說死,就是解脫的話,那麼,他願意將自己的生命,交到這個人的手上,最起碼,她的眸子裡的光,在一剎那,令他感到羞怯……
握住那把劍的手,則是一雙穩如磬石的,有著生殺予奪的氣勢的,屬於一個年輕高手的手。
那個人壓低了聲音,怒目而視。
他說:「你死有餘辜……」
是啊,自己真的是,死有餘辜……
可是,那個人卻沒有殺他。而是將手中的長劍「啪」的一聲,扔到地上,然後將他用力一推,揚長而去……
那個人,連殺他都不屑麼……
那個身影,拖著長長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洞口的轉角里,可是,那個人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記憶裡……
他勉強抑止住心底再一次湧出的殺戮意識,只是一反手,狠狠地扭斷了自己一向握劍的右手。
劇烈的疼痛,令他的心,一分一分地清晰起來。他喘息著起身,慢慢地攤開的手心,緊緊地握著一枚琉璃鑲玉珠……
那是,在那個人迅速地抽身離去時,他在那個人的身上,生生地拽下的……
皇后的話,還在繼續。
她一邊說,一邊認真地望著兒子的神色,想知道一向沉穩內斂,不論有什麼事,都會用自己的辦法解決的兒子,會有怎樣的想法……
可是,任中炎已經不想再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