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金光變幻的時候,屋子裡的光線,已經暗了起來,紅衣麗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抬頭,怔怔地望著透過窗欞照大屏風上的斑駁陸離的日光,望著投射其上的動人心魄光芒,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舒蝤梟裻
夕陽映照在細細地繪著春日牡丹圖的屏風上,將那本來鑲著金線的紋路,映得更加璀璨,女子只是呆呆地看著,彷彿凝神著畫屏之上,惟妙惟肖的牡丹花,卻又像是透過那一抹紅的倒影,看到了不知何處的彼岸。
生如夕陽璀璨,生如朝花夕拾,生如流光一現,生如紙偶一線牽……
她的生,就注定了一世要走的路,只能是一杯香甜的毒酒,又或者量把出鞘的長劍。為了那個賦予她第二次生命的人,披肝瀝膽……
可是,那真是自己想要過的生活麼?
夕陽西下,一襲紅衣如血,在黑暗逐漸蔓延過來的時候,那個嫵媚絕色的麗人,臉上忽然現出一抹和她的風采極不相稱的苦笑來。
她垂下首去,幾乎是喃喃自語地說道:「你說說,我是不是變得心軟了呢……剛才的一剎那,我應該殺了她的……」
那聲音,泛著頹廢的荒涼,那語調,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有那麼一瞬間,這個向來以心狠手辣、多面多變的紅衣女子,臉上幾乎現出一種滄桑的幽暗色彩。
而且,她那話,並不像是自言自語,聽語氣,看眼神,更像是對著藏匿在房間裡某一處的人說的。
然而,沒有人說話。
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就只有晚來的風,吹動窗欞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當女子再一次發出歎息時,虛空中,一個男子冷冷的聲音驀地響起,帶了十二分的嘲弄和鄙夷。
他說:「你不是變得心軟……只是懶得動手吧,還有,就是怕弄髒了自己的地方是不是……」
男子的聲音,充滿厭惡,充滿冷厲,彷彿在替女子開解,又彷彿在嘲弄她的慈悲和偽善。
是啊,他們這一類人,刀光劍影,腥風血雨,半生倥傯,都在殺與被殺之間,左右搖頭,所謂的慈悲,又怎麼會成為他們的專用詞呢?
女子的臉色變了又變。她明顯僵直的身體,抖了一下,然後,順著擺在一仙的紅木凳子頹然地坐下,臉上的表情,再次變得難以捉摸。
冷厲的語調,余間繞樑,看到女子不出聲,男子頓了頓,又再冷笑:「你讓她去殺那丫頭,不就是因為想讓她送死嗎……即便送死不成,不還我在嗎?」
女子扯了扯唇,想要露出一抹苦笑,可是,那笑還未露出來,便變成了凝滯的無奈。
男子的聲音低了下來,依稀還帶著深深的歎息:「你還妄想為自己開脫麼……你知道的,我早就知道,我們手上的血,是再也洗不乾淨的了……」
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人命,還有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被他們迫害過的,折磨過的人們,在他們的心裡,又是怎樣的一種恨意?
可是他們,擁有著那樣的使命,做著那樣的刀舔血的事,常年在刀光劍影中求生,卻連恨的資格,都不再有……
男子的聲音,還在輕輕地說道,恍若已經結了冰,還在緩慢地流動的水。他說:「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死,並不悲哀,更像是解脫……最可怕的啊,是連死都不能……」
「你還記得蘭若麼?」
怎麼會不記得呢?
那片片翻飛的血肉,那已經露出白骨的手,直直地伸著,彷彿在向主人求一個救恕,可是,那樣的高貴的,冷血的主子,只是冷冷地轉過身去,將一句冰寒至極的話,丟在了身後:「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你,竟然做了那樣的事,所以,就連死的資格,都不再有……」
那樣滿地的血,衝撞出視線的極致,彷彿到了現在,還能看到那漫天的血紅,紅衣女子的臉色,驀地變得灰白。她想露出一個自嘲的笑來,可是,那抹笑還未成型,就已消散。
「是啊,那麼多的血……」紅衣的女子喃喃。
然後,她忽然一陣風似地跳下床來,一下子衝到梳妝台前,一把抓過梳妝台上的銅鏡,忽然惻然地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撫著自己的鏡中的臉,仔細地看著,看著,鏡花水月,無限容光,那裡面,有一個盛妝的紅衣女子,正用疲憊而且冷醒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依稀地模糊。
她手一低,銅鏡垂在衣襟,她踉蹌一步,幾欲跌倒,與此同時,她伸手,扶住了眼前的檯子,站穩,忽然笑了起來:「那麼多的血,染紅了你我成長的歲月,當那血,多得記都記不清楚時,我們,也已開始老了……」
她一直的笑,一直的笑,一直笑到肩膀發抖,花枝亂顫,然後,她就在桌前轉身,以一種充滿滄桑和無奈的語氣再次重複:「老了……」
昨日之日不復回,今日之日多煩憂,那麼,明日呢?又或者說明日之後的明日呢?他們,又將何以為繼?
話音才落,手中的銅鏡「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女子的身影,在搖曳的鏡面裡,女子的臉,由清醒到模糊,再由模糊到清醒。
年輕的女子悲哀地笑著,霍地轉過了身子。西斜的日光下,跳躍著穿過窗欞,在窗台上,落下淡淡的陰影。
然後,裝飾奢華的房間之內,夕陽千重光彩的變幻裡,驀地露出一張嬌媚而且美艷的臉。
那女子,一身紅衣曳地,同色輕紗覆身,水蛇般的細腰上,隨意地繫著一條鑲滿金絲線的腰帶。再看她的五官,也是生得極好的,秀眉,瑤鼻,白玉一般的肌膚,粉紅嫣然的唇,一雙水靈靈的眸子裡,透出一種說不出的嫵媚和誘惑,那女子,簡單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尤物……
然而,再細看,那女子,正是任中銀府中,曾經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紅衣女子。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