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洛暖心的一針見血,對極了對方的胃口,屏風之後,忽然傳來一聲音低促的笑:「好,就依公子所言。舒蝤梟裻」
一句話說完,只聽屏風之後傳來推動椅子的聲音,下一刻,細碎的腳步聲如雨落春筍般的響過,然後,一襲如雪的白衣,從寬大的屏風之後,慢慢地走了出來。
折扇在手中轉了個圈,洛暖心已隱隱的不耐。她抬頭,再想說什麼時,忽然之間,就覺得目眩神移。
收放式的屏風,被一寸一寸地收起,敞開的窗口,將先前被屏風遮擋的光線,無一遺漏地灑落。
隨著日光佈滿整個角落,那光的源頭處,一身白衣的年輕公子,逆著日光,正一步一步地向洛暖心走來。
日冕彷彿一個巨大的光罩,帶著午後刺眼的光芒,將他完全籠罩,而他的人,更像是九天之上的仙人,踏波凌雲,冉冉而來。
近了,再近了。
洛暖心終於看清,滿屋的綠色映襯裡,翩翩而來的年青男子,只一個出現,就掩蓋了天地萬物所有的光輝。
只見他發似潑墨,眉如遠山,鼻若懸膽,刀削似的薄唇輕輕地抿著,因為帶著一抹笑的緣故,兩個深深的酒窩,彷彿還帶著濃濃的醉意,哪怕只看上一眼,就會隨之沉淪。
而他形態清瘦,氣質優雅,單看那仿若踏在雲端上的腳步,不論怎麼看,都是一位謫仙般的公子。
年輕的公子含笑站在洛暖心的對面,然後靜靜地望著她,彷彿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出來。
洛暖心的驚詫,只是一瞬。具體地說,當她看出那位年輕公子眸子深處的淡然和冷意時,所有的驚艷,都已消失。
洛暖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一種人,天生就得到老天的厚愛。
他們或丰神如玉,或聰明絕頂,或家財敵國,或者清高孤傲。那些,在眾人的眼裡,都是踩在雲端的人物。
可是,那些人,也通常都是無心的人。
因為,他們有著得天獨厚的驕傲的資本,再加上眾人的吹棒,漸漸地感覺到身邊的人都跟不上自己的步伐,漸漸地,他們就將所謂的平常心拋下,漸漸地,就真的將自己,和神類媲美……
可他們並不知道,或許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從雲端跌落塵埃,通常只要一瞬間的距離……
而洛暖心生平最看不上的,也就是這種人。
年輕的白衣公子淡淡地笑著,對著洛暖心伸出手來:「在下寧軒,有幸見過公子……」
「在下銀八。」洛暖心嫣然一笑,傾國傾城,然而,那樣的笑,卻未達眼底。然後,在寧軒還未作出任何反應的時候,她就輕輕地伸出了自己手。
那手,就在寧軒的指尖,可以觸到那只剔透如白玉的手時。洛暖心再微微一笑,伸出的手,驀地轉了個彎,再一次地,端起了放在一側的茶盞。
清涼的茶水灌入喉嚨,沁人心脾,洛暖心復又坐下,將茶盞又一次放在了桌上,然後側過頭去,疑惑地問了一句:「怎麼,寧東家不坐的……」
被人忽略的手,很自然地收了回來,被洛暖心小小地擺了一道的寧軒,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
這一次的笑,不同於剛才的淡然和溫和,深藏的涼薄和陰沉。這一次的笑,彷彿突破雲層的暖陽,雖然隱約,卻直溫暖人的心底。
這一次,和以往的敷衍不同,他的笑,是單純地為了笑,而笑。
有多久了?他再沒有因為笑而笑過?
很多年後,寧軒還記得洛暖心當時的樣子。
那樣的一個女子,擁有著男子都無法匹敵的驕傲和高度。
午後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更襯得她膚色嬌媚,五官精巧。
可無論是誰,只要一眼看過去,都不能將她歸類於那種無才便是德的女子……是的,女子,閱人無數的寧軒只一眼望去,就知道那個端正地坐在桌旁的男子,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少女……
應該說,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子。漂亮,而且耐看。
她的鼻子很挺,她的眼睛很亮,無論是快樂的傾洩,還是簡單的漠視,都令人身不由己地追隨,而她身上那種穩重而且睿智的氣質,更是令人心折。
就像現在,一襲暗紅的她,身上彷彿還帶著遠處的煙塵氣息。可是,就是那樣的煙塵氣息,使人生生地從這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身上,品出了些微滄桑的感覺。
知道她用的是假名,隱約覺得她是意有所指。他開始想,若是那個人知道了,竟然有人用他的名字再加上個八字,還不氣暈了……
他忽然很期待,那個從來冰山一般的模樣,也會有一天,被人氣瘋了一般的樣子……
年輕的白衣公子再次笑了起來。淡若明水,燦如黃花。他說:「銀……公子,幸會了……」
銀公子,銀八公子……
「叫我銀八,就可以了……」彷彿很滿意對方的反應,那個「八」字從他的口中吐出帶了十二分的諷刺意味。洛暖心忽然期待起來,若有一天任中銀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加了個「八」之後,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那一定是非常精彩……
嘴角再彎了彎,閃出一個漂亮的弧形,洛暖心點頭,然後放下手中的茶盞,抬頭,望著好看得連神靈都嫉妒的寧軒,再靜靜地笑了一下:「言歸正傳,我們還是先叫大師傅來吧……」
寧軒倒是愣了一下。同時,也有些失望。他想,自己真情流露的笑,看在這女子的眼裡,卻原來,什麼都不值?
轉而,他又搖頭笑了起來,他在想什麼呢?
揮了揮手:「讓李師傅進來吧……」
李師傅聞聲推門,先來到寧軒的面前,跪下,規矩地對他行了個禮。而對於寧軒以外的人,哪怕是坐在寧軒對面的洛暖心,卻似乎正眼都沒有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