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說她想吃這個。愛睍蓴璩」她低聲說。
「其實是我想吃。」他說。
靜漪看他那樣子,簡直和遂心賴皮起來一個模樣……這麼說,剛才,他的確是在家裡的。
「囡囡呢?」她問。
「困了。看媽帶著先去睡了。」陶驤說の。
銀匙在他手中輕輕一撥那蒸蛋表皮,薄薄的一勺嫩黃就在銀匙中盛著了。他輕輕一嗅,說:「真香。」
然後就吃起來。
靜漪在他身邊坐下來,看他將一碗蒸蛋全吃光,似乎是還有些不甘心,瞅瞅面前空空的碗裡,又瞅了眼蒸鍋。她有點好笑,便說:「沒有了。遐」
「我知道。」他意猶未盡似的。
靜漪起身給他泡了一杯茶。
給他的時候,輕聲說:「喝口茶吧。我香油倒的有點多,怕你生膩。」
他拿了茶杯,小口啜著茶。
靜漪摸著杯下的小碟子。
廚房裡有點熱,又或許是因為這茶熱,一口口地喝下去,週身發散起來……她勾了下衣領。
陶驤卻自在的很,望了她,微笑。
「你最近……還經常疼嗎?」靜漪問。
「疼。」他說。
她看了他。
「忍得了?」她心跟著一疼。
他嘴角顫了顫,說:「忍不了的時候,看看囡囡相片。」
她伸手過來,握了他的手。
他的手真熱,片刻,就讓她的手心出汗。
她心跳的急切起來,卻絲毫不想鬆開手。
「你那杯是什麼?」陶驤問,眼望著她的茶杯。
靜漪看他,說:「茶呀……」
「什麼茶?」他又問。
「白楓露。」她剛說完,看了他,有點無奈地說,「我也給你泡一杯去吧。你不是胃不太好……我怕你喝這麼殺口的茶,回頭不舒服……哎!」
她正說著,陶驤已經將她手邊那杯茶拿了過去。她還發愣的工夫,就見他已經送到嘴邊。並且他還果斷地將他那杯推了過來,說:「換換。」
靜漪抿了抿唇。
「什麼殺口不殺口,第二泡,入口綿柔,恰到好處。」陶驤嘗過,深嗅,很陶醉地閉了眼。再睜開,簡直精神百倍。「我很久沒喝白楓露了。」
「我還以為……」她低著頭,看著杯子裡那一汪淺淺金色的茶水。白楓露,他從前很喜歡的。她給換了,他也不說什麼。
「以為什麼?」陶驤輕聲問。
她呼吸一滯,因為陶驤已經來到她面前。
「你該走了。」靜漪輕聲說著。陶驤衣襟上的扣子閃閃發光。閃到她眼底,讓她心發慌。
「漪。」他輕輕吐出這個字來。
「嗯。」她眼眶酸熱了。
「我今晚不想走。」他說。
「嗯。」她輕聲應著。
陶驤將靜漪拉起來。他知道她的房間在哪裡。走出去,燈都沒有開,這程公館內漆黑一片。靜漪忽然把了一下門框,但是沒把住。陶驤見她這樣,手上使勁兒。她跌進他懷裡去。她是在發慌的……她似是聽到了兩種不同節奏的心跳聲,且很快的這兩種心跳聲便合到了一處去……她咬了嘴唇。
陶驤低頭在她唇上一吻。
這一吻讓她慌亂的心瞬時沸騰了一般……
一路上去,兩人都手牽著手。
進了房門,陶驤便將靜漪抱了起來,然後完全沒有猶豫地,將她拋在柔軟的彈簧床上。
靜漪低呼一聲,陶驤立刻吻住她,同時也沒有絲毫間歇地,一邊發狠地吻著她、一邊幾乎是粗暴地將她的
衣服剝開。
只過了一會兒,靜漪正被他親的揉的不知所措,他忽然咒了一聲,她頭腦片刻混沌,聽出他是在說她怎麼穿的這麼囉嗦。她忍不住咬牙,推他一把,他沉重的身子壓的她嚴實,這一下當然不但他是紋絲不動的,更有些嬌嗔的味道了……陶驤也咬了下牙,低下身,含著她的耳垂,感受著她在他身下輕顫,說:「……那我也就顧不得這麼多了……」
她只覺得他的手靈蛇一般鑽進她的裙子來,襪帶被他扯了扯,沒有扯斷……她意識到他並不想把這些阻礙一一毀掉,只要他能去到他想要去的地方……並且他果然毫不猶豫地進入了。
「陶驤!」她尖叫。
他勇猛地衝撞著,她幾乎難以承受,忍不住叫他。
他哪裡還顧得這些,這簡直是他沒有再奢望過能夠重新獲得的禮物和獎賞,哪裡肯輕易放開她?
靜漪只好忍著……她簡直要忘了,他是個有著怎樣的意志力怎樣的持久戰鬥力和高超技巧的情人……他很輕易地便把她的熱情挑·逗了起來,從生澀和尷尬還有疼痛,到圓熟地互相配合,他們只用了很短的時間。
當他稍稍平靜些,她的衣服才終於被他一件件從容地脫掉。
襯衫上的紐扣、胸衣的接口,都被他解開……
從激烈的不計後果般的進攻,到舒緩的溫柔的愛撫,靜漪不得不承認,她的身體記憶,從來都是新鮮的。
「哭了?」陶驤覆在她身上,輕聲問她。
靜漪從淚眼中望著他,他的銀髮、他的眉眼、他的下巴……她勾著他的頸子,說:「我還要你,牧之。」
他半晌沒有動。
她揚起下巴來,親吻著他的唇。
有點胡茬兒了……他的鬍子長的可快了,若是夜裡睡前不刮鬍子,就會刺到她的……其實剛剛已經將她的嘴唇下巴蹭的紅腫,火辣辣的疼。
他非常溫柔地回應著她的親吻。
柔細、綿長的吻,彷彿永遠不會有盡頭……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總是要快、快、快起來。他不能讓自己慢,生怕一慢,就會貽誤戰機。可是在這一會兒,哪怕只有這一會兒,他不想快。
他已經錯過了太多,也許這是最後相處的機會,他得把最溫暖的記憶留給她的。
「漪……漪……」他輕聲的呼喚,在她耳邊。
她幾乎失控地哭起來,到後來眼淚都沒有斷過。
他控制著自己想給她的更多,她就越來越不想要放開他。因為知道他這樣,明明就是不預備有再相見……她說牧之你給我……
他看著她的眼睛,說靜漪,不行。
他說囡囡已經答應我,跟你去美國。行程我已經替你們安排好,過兩日就走吧。
她含著淚說不。
他親著她,說如果這場仗打贏了,你再給我生一個兒子。但是現在,不行。我不能讓你有額外的負累。
她仰著臉,眼淚滾滾而落,黏在他的臉上、黏在他的胸口、肩頭……她說牧之你記得今天你說的什麼。我等著你。我和囡囡等你……
陶驤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這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時刻。
他終於和他心愛的人再次合二為一。
……
天還未亮,外面響起引擎聲,陶驤警覺地睜開眼,看了下手錶。他的右半邊肩膀有些酸麻。靜漪攀著他的身子睡的正沉……他抬手撫了撫她的額角,柔膩而又軟滑。此時一點也不見昨夜的瘋狂和癡纏樣子。那讓他跟著瘋狂和癡纏起來的激情,使他足以沉溺其中。他想輕吻下她的額頭,卻又不想驚醒她。慢慢地將手臂抽出來,每動一下,都小心翼翼……眼看就要成功了,他正要鬆口氣,就聽她嬌慵地說:「不是六點才出發麼,你這麼著急起床做什麼呢。」
他扭亮了檯燈,看靜漪懶洋洋地抬手遮住了眼睛。那雪白蓮藕似的手臂……他深吸了口氣。她聽到,唇角翹了起來……他咬牙切齒地叫道:「程靜漪。」
她移開遮著眼睛的手,望著他,「怎麼?」
他啞然。
時間很緊,他不能不預備出發了。在她柔若春水的目光裡,他下床洗漱完畢,收拾的妥妥當當的,坐到床邊,看著靜漪。
靜漪坐起來,被子滑下去,櫻粉色絲綢睡衣下,她輪廓姣好的胸纖毫畢現……陶驤清清了清喉嚨,過來吻了吻她的額頭,站起來,說:「我得提前半個鐘頭……」
靜漪跟著起身,跪在床上。
她的睡衣垂下去,也只齊著大腿。
簡直是白光一閃,他眼前亮的不得了。
她膝行至他面前,親他。
她細巧的手指在解著他的扣子,說:「提前一刻鐘就好。」
……
陶驤出門,抬頭看看靜漪臥室的窗子。
她既沒有送他出來,也並沒有在窗口站著。
他離開的時候她說,你咖啡不要喝太凶哦,會睡眠不好,對胃也不好。
他隨口應著,又聽她說,我已經囑咐了小四,你傷口疼的實在忍不了的時候,給你一粒我開的止疼片。你若是不聽話,他會報告給我的。到時候,看我怎麼治你……
他咬牙。
怎麼他身邊的人,就是會被她收服……
她倦了,說還想多睡會兒。告訴他把門關好,就那麼翻身睡著了……安穩踏實地彷彿這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早晨。
他有點惆悵。
可是隨即又微笑了。
這樣的靜漪,讓他放心。
「司令。」路四海見他只管望了樓上的窗子出神,小聲提醒他。馬上就到司令部開會的時間了。
「你小子。」陶驤嘟噥著。
路四海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陶驤不說什麼,低頭上了車……
靜漪在紗簾後望著陶驤的車隊離去,背轉身去,倚在牆上。
陶驤出去時將檯燈關了……他既想讓她睡個好覺,也不想讓她看他離開時的背影。
她爬上床去,躺了一會兒。睡是根本睡不著了,她在猶豫是要繼續躺著,還是起來。她想去看看女兒……遂心應該在她的房間裡呢。可她全身酸軟,剛剛下地站了那麼一會兒,腿酥的簡直整個人要倒下去……她聽到輕輕的兩下敲門聲,說了聲進來,順手將檯燈扭亮了。片刻之後門一開,她看到了遂心。
穿著粉色袍子的遂心,抱著陶驤剛剛給她帶回來的絨布兔子,毛茸茸的小腦袋先鑽進來,望著靜漪笑。
靜漪翻身坐起,靠在床頭看著遂心。
遂心眨著眼睛,問:「我可以進來嗎,媽媽?」
靜漪嗯了一聲,等她爬上床來,拉著她一同鑽回被窩裡。
「有爸爸身上的煙味。」遂心縮在靜漪懷裡,嗅了嗅。
靜漪摸著遂心的額發,又嗯了一聲。
提醒他少喝咖啡,卻忘了吸煙更有害健康。
「爸爸什麼時候再回來?」遂心問,「爸爸非要我答應跟媽媽一起走。那我們去美國之前,還能見到他嗎?他會來送我們上船嗎?」
靜漪點著頭,說:「會的。」
「可是媽媽,」遂心抬眼望著她。靜漪被這清澈見底的眼神注視著,心就像被一下一下在抽打似的疼痛。遂心輕聲地問:「可是媽媽,我們一定要離開爸爸、離開中國嗎?」
靜漪吻了下遂心的額頭,將她摟在懷裡。
被子裡很溫暖,遂心柔軟的小身子在她懷裡,枕頭上有陶驤留下來的淡淡的味道……她在這裡,和她的女兒在一起,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女兒這個問題。
「媽媽,我們能不走嗎?」遂心又問。
靜漪摟她摟的更緊。
「爸爸說要我聽你的話。我聽你的。可是我要告訴媽媽,我不想離開媽媽,也不想離開爸爸。」遂心輕聲細
語,慢慢地說。
靜漪親了親遂心。
她也輕聲說:「那我們就不離開爸爸。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
陶驤從戰區協同作戰會場出來,路四海提醒他說還有點時間,要不要回家去看望下老太太?老太太這就要跟大小姐走了。
陶驤簽完了手上最後一份電報稿,說:「好。」
他母親在他再三催促下,才勉強同意隨長姐回南洋。只是原定的行程有變,還要再耽擱兩日才能走。
遂心和靜漪此時已在去紐約的船上。她們母女是昨日啟程的。他們有約在先,他不去送她們。靜漪也不讓他去送,說遂心看到他會哭的厲害,本來遂心答應走就十分不情願……他同意了。當然他也實在是脫不開身去送她們。不過即便能去,他也是不去的好。
他這幾日忙的很,竟然都沒有想起她們母女二人。
路四海看看他,他擰上鋼筆帽,說:「你開車,不要驚動太多人。我們快去快回。」
他上車打了個小盹兒就到了家門口。
門房開大門,車子就一路往裡開。十幾分鐘的路上他似看過了無數的繁華……
車一停路四海趕緊給他開車門,他下來走了兩步,忽覺詫異。他邊走邊看,皺了眉。雖然進門一個家僕沒見著,卻絲毫不覺院中冷清,隱約還聽到一聲犬吠,由遠及近。
陶驤想想可能是錯覺——這裡除了留幾個人看家,餘下的或跟隨母親和長姐去南洋,或由郭忠帶著回蘭州,或隨靜漪走。而靜漪是連白獅和雪球都要一起帶走的……他本想著回來會看到大門緊閉、家中冷清的樣子,沒想到與往常一樣,庭院甚至更加的美好貞靜。那香樟樹下的鞦韆,紅絲絨纏著,他穿著潔白裙子的小女兒……他停下腳步,特地看了眼鞦韆。
當然他的小女兒此時是不會在這裡的了。
路四海跟著他,也默不作聲。
陶驤交代他幾句,轉身進門。進了門就更詫異些。
老家僕還在,像往常一樣叫他七爺、跟他說老太太還沒起呢,要準備早點,七爺吃什麼……
陶驤有種錯覺,似乎他連日來準備打仗的那個世界是虛幻的。在這裡,彷彿有種與世隔絕的溫暖和安定。
他說:「我上去看看老太太。」
樓下客廳裡的花瓶中,都插著新鮮的梔子花。這熟悉的花香在冬日的早晨,被略帶暖意的陽光照著,香氣氤氳開來,就像這裡的女主人,從來都沒離開過,她還在打理著這個家……他邊上樓,邊看著樓下空蕩蕩的客廳,腳下頓了頓,因為聽到一聲清脆的琴音。
他站下。
他需要仔細辨認琴音的來源——他曾經無數次的站在這裡,俯視這金碧輝煌的大廳,眼前是衣香鬢影、歌舞昇平……翩翩麗影中有那麼一抹最為嬌美的,是他的靜漪。
陶驤回身繼續上樓。
分明又聽到一串音符。
這下他不再懷疑是幻覺,於是他腳步越來越急。
他母親是不會彈鋼琴的……
他的胸中像漲滿了潮。在去推那扇房門的一瞬,他手掌都貼在了門上,幾乎都感受的到那音符帶來的震顫。
他聽到笑聲,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他猛地推開·房門。
「程靜漪!」他大喝一聲。
琴聲戛然而止。
白獅哧溜一下把頭伸進了沙發底下,雪球卻打著滾兒朝他奔來,使勁兒地繞著他的腿打轉。
「爸爸!」琴凳上坐著的一大一小兩個女子,那個小的跳起來,喊著便向他跑來。「爸爸你回來啦!」
遂心跑過來,抱著陶驤的腿,咯咯笑著,仰頭看他冒火的眼睛盯了遠處的媽媽。遂心吐吐舌尖,回頭對靜漪做了個鬼臉兒,說:「我去找奶奶和大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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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說完抱起雪球,一溜煙兒地跑掉了。
靜漪站起來。
陶驤臉上的怒意毫不掩飾。
他有些焦躁地將領扣解開一顆,彷彿呼吸此時都受阻了。
他在原地轉了半圈,終於忍不住指著遂心逃走的方向,說:「程靜漪,你給我解釋下,你這……你又騙我!」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女人,還總是能很輕易地就撩撥起他的怒火——他以為她走了。他以為她帶著女兒走了。哪知道她娉娉婷婷站在這裡,站站在他面前,面帶微笑……微笑中甚至帶點羞澀。
他按著額頭,說:「你先別笑。你給我解釋下,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
靜漪走到他面前來,翹起腳來在他腮上親了一下,說:「囡囡就是不肯走,我怎麼可能把她扔在這裡?」
她眼睛眨著,很認真地問。
陶驤不回答,她就又親了他一下,再親他一下……
被他猛的抱起來,雙腳離地,靜漪輕聲說:「別生氣了……留都留下來了……以後都不騙你了,好不好?」
她的額頭抵著他的下巴,蹭了蹭。
他收了收手臂,將她的身子緊箍在身前,看了她的眼。
「因為遂心啊?」他悶聲問。
「嗯。」她點頭。
「真因為遂心啊?」他追問。
挪著步子,帶著她慢慢地往後退。
「嗯。」她微笑。
她穿著薄底的拖鞋,踩在他的腳背上,他腳步活動的緩慢,扶在她腰上的手握的緊,她的長髮垂在身後,飄飄搖搖地……她看著他軍裝上的黑褐色的槍套和皮帶,銅扣晶晶閃閃,耀著她的眸子……她臉是越來越紅了。
他也低頭親了她一下。
她身子碰上琴鍵,發出巨響。
兩人同時笑出來。
他將她擁住。
「漪。」他在她耳邊輕聲叫她。
「嗯。」她摟著他的腰。面頰貼在他胸口,抬頭看他。靜靜的,等著他再開口。
他還是沉默了,她卻覺得安心的很。
她感受的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耳邊是他重而沉穩的呼吸聲……
她想著,其實此時他不用再說什麼,她也不要他再說什麼,此刻只要他在這裡,將來只要她在他身邊,足矣。
「我們再舉行一次婚禮吧。」他說著,低頭看她。
她明亮的雙眼望了他,良久,她終於點頭。
……
程靜漪和陶驤的婚禮,在慈濟醫院的小教堂裡舉行。
籠罩在城市上空的戰爭陰雲越來越重,這是個並不適合聚眾的時候。而陶驤又馬上就要奔赴前線,於是他們並沒有通知人來觀禮。
靜漪說這只是他們兩個的婚禮,不需要很多人見證。可是到了這一天,當她拉著遂心的手、穿著她式樣簡單的禮服、捧著一把馥郁芬芳的梔子花走進教堂裡時,卻發現小小的教堂裡,或坐或立,擠滿了來送祝福的親友。
她的親人、她的同事、他的戰友、他的朋友……都是他們至親的人。
她微笑著,放慢腳步,不住地停下來,與他們握手或擁抱,接受他們的祝福。
而陶驤,他站在聖壇前,挺直地站著,看著她,一步步向他走近。
她終於站在他面前,望著他的目光中滿是柔情和愛意。
她走過了千山萬水,終與他再相逢,自此將不離不棄,永在他身旁……
他抱起遂心,將她攬在懷裡,輕輕吻在她額頭上。
在掌聲和祝福裡,她眼中淚光閃閃。
而他在微笑,他們的女兒,也在笑。
她望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知道從此之後,對他們來說,除卻死別,再無生離。
·
阿斯彭的夏天涼爽乾燥,多年來陶驤總是和妻子靜漪在這裡度夏。
阿斯彭夏天的氣溫和濕度,會讓他在在戰火中留下過傷疤的身體能夠舒服些。也讓他思鄉的心能得到些許平復,這裡的夏天,近乎他記憶中的蘭州之夏。雖然這些他從不宣之於口,但每到初夏,靜漪便開始打包行李,從他們在紐約的家中來到這裡。
他如今很少看報了。
有些消息看了總不是特別令人愉快。
靜漪還是每天讓人把報紙送到他手邊,一起散步時偶爾也同他聊聊時局。但相隔萬里的地方發生的事情,似乎還沒有他們的小兒子小女兒今天早上吃什麼早餐來的重要。
戰火中相繼出生的一對小兒女,如今取代了離家去讀大學的遂心,成為他們快樂的源泉。看著他們快活地成長,總是令人愉快的。
「囡囡今天到。」靜漪挽著陶驤的手臂,同他走出花園,來到街上。
這裡安靜極了,他們常常走一個來回,都見不到一個人。
「在家能住幾天?」陶驤問。遂心去年考入了耶魯大學醫學院,就如同她抓周那日的預言,現在的遂心正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女外科醫生為目標。那也是她母親走過的路。只不過相較於她母親靜漪,遂心的路走的要順利的多。
靜漪聽出陶驤語氣中的一絲不滿,不禁微笑。
「你笑什麼?」陶驤看她。
她剪了短髮,燙的是波浪大卷兒。這是最時髦的髮型。她身上穿的倒還是旗袍。所以看上去就是古典中柔和了時尚的一種別樣的美……這麼些年了,她在他眼中,美麗始終有增無減。
靜漪看出他目光中的溫柔,靠在他肩膀上,笑道:「女兒長大了,你總要看著她出去飛一飛的。」
「我說什麼了?」陶驤有些悻悻的。
「你是不是擔心她給你帶回個金髮碧眼的女婿?」靜漪微笑。
「她敢!」陶驤皺眉。
靜漪笑的厲害,說:「你看她敢不敢?」
陶驤沉默片刻,才說:「醫學院學生功課很緊的嘛。她哪有時間談戀愛?」
他說著看靜漪。
「那可不一定。」靜漪說,「你女兒聰明著呢,功課對她來說什麼時候成為問題?」
陶驤想一想,可不是麼。
民·國三十四年的勝利之後,遂心便被送來美國讀書了。聰明伶俐的遂心讀書順利的很,又美麗可人,追求者從來不少。雖然沒有鬧過讓他們擔心的緋聞,也沒有看到她對哪個男孩露出過興趣,但是她也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
「我要和她談一談。」陶驤說。
靜漪見他認真,也認真起來,問:「要去談什麼?如何挑選一個能合你心意的丈夫?」
陶驤被問住。
「我勸你還是靜觀其變。我同你都已經吃飽了父母之命的苦……」靜漪還沒說完,就被陶驤拉住了。
他瞪著眼睛望了靜漪。
已經走到了家門口,他們正站在花園拱門處,盛開的薔薇馥郁芬芳。
「好吧……當然起初是那樣的……喂……」靜漪被他盯的臉越來越紅,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起來。「你也不能否認,起初我們誰也不想……嗯……」
陶驤可不會費口舌和她說那些。他從來都知道用什麼手段來達到他的目的。這果然是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在馥郁芬芳中的長吻,帶著初夏的味道。
靜漪倒是知道這是在外面,雖然是後花園,也是靜僻處,但到底是在外面。可是陶驤總是能讓她沉迷……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有什麼辦法呢……
「爸爸!」花園裡傳出
少女清脆的聲音。
「遂心回來了……」靜漪推了下陶驤,陶驤卻不放她。
「說,幸虧當年有父母之命。」他仍箍著她的腰。
靜漪也瞪他。
這不是耍賴麼……
「爸爸?媽媽?」遂心聲音越來越近。
「不說的話……」陶驤作勢又要吻她。
「那你親吧。」靜漪咬著牙。她滿面通紅,艷光四射,「讓她看看她父親是怎麼個沒樣子。」
陶驤氣結。
靜漪趁機推開他,笑了。
她轉過身來,輕聲說:「走啊。」
木柵門打開了,遂心呀了一聲,彷彿被嚇了一跳,說:「爸爸爸,媽媽,害我好找……出去散步了?沒聽見我叫你們嘛?」她探身出來,左右看了看,「怎麼沒讓人跟著?」
她扶著門,薔薇花垂垂綴綴落下來,幾乎碰著她的發頂。
清麗至極的容貌,青春逼人的氣息,修長結實的遂心有著她這個年紀的少女特有的令人難以抵擋的魅力,連陶驤和靜漪這做父母的看了,都忍不住要歎息。
「我們就在附近走走而已。」靜漪微笑著,過來抱了抱女兒。一邊撫弄著她有點亂的鬢髮,一邊問:「剛到麼?」
「到了一會兒了,稱心和滿意還在睡,就沒吵醒他們。」遂心也過來抱了抱父親。
她英俊的父親,美麗的母親,在她心目中永遠都相愛至深……她其實看到他們兩個了。
她是悄悄地過來想要給他們倆驚喜,不想正撞見他們兩個親暱。她又悄悄地跑開,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
在他們面前父母親總是要端著些,儘管他們兩人互相望著對方的眼神裡,是有著端也端不住的關懷和愛意。
偶爾她會看到父親拉著母親的手,哪怕不說什麼,她知道他們倆是相愛的……
父親走在前,她挽著母親,輕快地回答著母親細緻入微的問題。父親沒有問,但是一定是在聽的。
門一開,稱心和滿意歡快地叫著從屋子裡跑出來,身後還跟著一群狗,他們叫著爹爹、媽媽、姐姐,爭先恐後地撲進她懷裡來。廊下的張奶奶和福媽媽望著他們在笑呢。
滿院子的花開的正盛,這是她花兒一樣的家……
靜漪握著陶驤的手,看著遂心抱起弟弟和妹妹轉著圈兒,三個孩子滾做一團。
「爸爸,桌上有大伯的來信。」遂心好容易將弟妹制服,一手牽了一個,回頭對著父母親說,笑靨如花……
看孩子們跑遠了,陶驤說:「遂心正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年紀。」
「牧之,」靜漪慢條斯理地問,「你還記得我的樣子?」
陶驤微笑。
怎麼不記得,她正在若花蕾般含苞待放的時候,彷彿初夏的玫瑰花,和他相遇。
靜漪看他笑而不語,踱著步子回到房中。
香港來的信就放在桌上,他坐下來,展信閱讀。
靜漪給他倒了杯水,手扶在他肩上。
他按住她的手,聽她問道:「大哥在那邊還習慣?」
陶駿半年前才去往香港。他們曾數度去信勸他來美國,他掛心麒麟一家,暫時不來。
陶驤點點頭,看她,問道:「下半年去接母親過來,也把他接來吧?麒麟事忙,他和我們在一起,也省的母親掛心。」
靜漪看著他,微笑。
她點點頭,說:「好啊。」
「要辛苦你了。」他說。
他緊握著她的手。
「我喜歡家裡人都在一處。」她微笑著說。
如今他們所說的是這樣平常的事。
萬里山河、千秋家國,都已是遠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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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們經歷過戰火,被戰爭帶走過至親,在艱難中彼此守護、相濡以沫,熬過了最難的時光。
也許將來,還會經歷驚濤駭浪、體驗命運多舛,但所幸,他們在一起。有生之年,再不分離。
————————————————全文完————————————————
·
《雲胡不喜》後記
從2013年十月開始連載,這個故事延續了一年有餘。
看著我筆下的人物,時常會想,他們可能真的處於一個最壞的年代同時也是最好的年代。他們可以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能夠追求理想和自由並且也有機會為理想和自由而戰鬥。也真的有很多人為國為民而站在了最危險的地方,付出了生命。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想寫這個時代背景下的故事。真正寫起來才知道學問底子淺是最大的困難,時時感到力不從心。好在寫故事從來都是最寶貴的學習過程。寫「雲胡」的過程雖然艱難,好在學到了不少東西。在故事結束之後必然也會補足一些相關的知識。在此感謝在我寫作過程中不吝賜教的各位讀者朋友。多謝。
感謝從這個故事還沒開始寫就已經給我很多鼓勵的朋友們。感謝各位從始至終相信我能寫好這個故事的讀者朋友們。感謝任何時候開始閱讀、並在開始之後不離不棄的讀者朋友們。我想從這個故事裡你們既能看到一如既往的我,也能看到我新的變化。我有過懷疑自己能不能寫好這部傾注我很多心力的作品的時候,但至少在故事結尾時,我的努力和各位的支持,讓我相信,在我的寫作生涯,還可以創造更多。多謝。
特別感謝各位對故事和人物的討論甚至是辯論。任何時候、任何問題上思想的自由碰撞,火花都是極為耀眼的。那麼在此我再重複一遍,我曾經有感而發的那句話:這部作品和我,遇到過最好的讀者、遇到過最好的編輯。這是作品和我的幸運。多謝。
《雲胡不喜》網絡連載至此結束。實體書的出版上市還需要一點時間。我將及時通知大家出版進程。如果各位還需要驤漪故事相伴,請繼續給予關注,屆時歡迎你們帶書回家。
今後的日子裡,我會在其他的故事裡再和大家見面。
再會,各位。
祝你們生活愉快、事事遂心!
·
尼卡
於2013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