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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且真且深的緣 (二十) 文 / 尼卡

    靜漪根本沒聽見他的腳步聲,還以為他出門了。8不想他竟仍然在,看他走過來,微微皺著眉,她便有點發怔。

    陶驤也不理她,逕自過來坐在她身旁。

    「七爺早。」趙大夫笑瞇瞇的,略欠身,照舊號脈。好一會兒過去,他才問:「少奶奶這兩日可是受了點驚嚇?」

    靜漪輕聲道:「倒也沒什麼。」

    「安神的湯藥還要再服用兩日。少奶奶思慮過甚,又受驚嚇,脈象有些不平。所幸並無大礙。少奶奶不必擔心。七爺也放心吧。」趙大夫收著東西,仍是笑瞇瞇地說榛。

    陶驤點頭。

    靜漪看他一眼,他卻也不看她,問道:「靜漪根本沒聽見他的腳步聲。看他走過來,還像剛剛那樣,微微皺著眉,她便沒出聲。

    「七爺早。」趙大夫笑瞇瞇的,略欠身,照舊號脈。好一會兒過去,他才問:「少奶奶這兩日可是受了點驚嚇?也」

    靜漪輕聲道:「倒也沒什麼。」

    陶驤逕自過來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錚亮的靴尖明晃晃的,咄咄逼人的。

    她不去看他。趙大夫今日號脈用時頗久,她也有點擔心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毛病。但看著趙大夫剛剛還笑瞇瞇的眼半合著,搖搖頭,又問幾個問題,也不過是這些日子睡的如何、吃的什麼……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少奶奶脈象有些不平。想來是思慮過甚、昨日又受驚嚇的緣故。依我看並無大礙。少奶奶近來身體強健,稍有些不妥,調養即可,不必擔心。就是看這樣子,安神的湯藥還要再服用兩日。七爺也放心吧。我們都留神著些罷。少奶奶別怪我囉嗦,少奶奶自個兒也多當心些身子,雖則如此,並不可大意。有些小毛病、或是意外,都從大意上來的。」趙大夫收著東西,仍是笑瞇瞇地說。

    陶驤點頭,道:「您說的很是。要問她姑奶奶現吃什麼藥,有什麼毛病,她準能說的頭頭是道。」

    趙大夫笑著點頭。

    靜漪看陶驤一眼。他看也不看她,問道:「大爺的傷勢可好些了?」

    「回七爺話,好多了。只是完全恢復尚需時日。這陣子是不能看書的了。」趙大夫說。

    陶驤沉吟片刻,看到摟著白獅、愣愣地聽他們說話的麒麟兒,招手讓他過來,說:「趙大夫費心了。來給麟兒也看看,是不是完全好了?」

    趙大夫笑著,叫聲孫少爺,給他也號過脈,看看他舌苔,道:「孫少爺這兩日還是要用的清淡為宜。便不用吃藥了。」

    他同陶驤說著話,微笑著。

    陶驤見他只管瞅了自己,曉得有話要說,便問:「怎麼?」

    「我說七爺又要罵我的。我倒是瞅著七爺是肝火有些旺的樣子。想來近日七爺事忙……」趙大夫說話不緊不慢的,眼見著便要從源頭說起,給陶驤望聞問切了。

    陶驤見狀,清了清喉嚨,道:「趙大夫您這些年沒少給我吃些藥。這確實有一陣子沒麻煩您老了。」

    「趙老先生,給牧之瞧瞧吧。我看他這兩日不說旁的,煙抽的也凶,酒也過量,這樣下去,身體如何受得了。」靜漪斂了袖子,輕聲道。

    陶驤瞪了她一眼。

    趙大夫捋著他的花白鬍鬚,笑微微地看看他們兩個,點點頭。

    「我好的很。」陶驤擺手。

    通常他一擺手,事情就定了。可是今天對著這老大夫,還有看著他的靜漪,他覺得這事兒不那麼容易過去。

    「說的也是呢。不過七爺身子骨兒打熬的好,也有我和老吳的功勞吧?雖說沒什麼病徵,防著些總不為過吧?不如我給七爺開個方子,有病治病、無病也可強身……」趙大夫笑瞇瞇地說著,剛剛收拾好的小藥箱就在手邊,也不著急離開。

    陶驤也笑了。這是看著他長大的老大夫,偶爾還是要同他開開玩笑的。

    「說正經的,七爺。」趙大夫正色道,「老太太也囑咐說給七少爺開兩個進補的方子呢……」

    陶驤笑著說知道了,並不打算真的讓老大夫給他瞧病。趙大夫無奈,只得叮囑他幾句注意身體、不可操勞太過,起身告辭而去。陶驤和靜漪一道送他下去,看著他乘著府裡一頂軟轎在瓢潑大雨中離去。兩人一轉身,陶驤便拉了靜漪的手,低聲說了句「來」,牽著她的手進門,逕自朝書房走去。下人和隨扈紛紛避讓開,轉瞬便閃的沒了影。

    書房門卡的一下被關牢,陶驤停了片刻,才轉身看著靜漪——她面頰緋紅,讓人生疑的蒼白面孔上看起來顏色好了很多,不過她目光有點閃避……他轉身坐下來,目光示意她過來坐在自己身旁。

    靜漪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

    陶驤看她面上緋紅漸漸褪去,呼吸也平靜下來,臉色就又有些蒼白了。他忍不住皺眉,伸手過來拉她,剛剛觸到她右手,忽的意識到,乾脆扯了她左手來。

    靜漪仍沒有動,輕聲說:「我得上去換藥。」

    「等會兒。」陶驤說著,手攥的更緊些。她手柔滑細膩,彷彿塗了層薄薄的黃油。他呼了口氣,看她,「昨天到底受了什麼驚嚇?」

    靜漪垂下頭,目光定在兩人緊握在一處的手上。

    他此時十足地倔強,必是要問個究竟的。她心裡的不安晃悠悠地飄著、飄著,忽然間就被什麼扯住,落在了平實的地上似的。

    「你有什麼不能和我說的?」陶驤問。

    靜漪抬眼看他。

    「我昨天出門的時候,遇到符太太暈倒在大門口。她是來探望大嫂的……我怕她在陶家門口有什麼不妥,究竟不合適,便送她回去了。我本來該送她到家,立即離開的。可是……」靜漪和緩地說著,「我去探望了符二小姐。我看到了她的樣子……所以大使夫人會問我香水的事。我其實已經忘了,那是我送給她的。你讓人送進來給我的,那麼多香水啊什麼的,我單挑了幾樣給她。若不是這回,我都忘了這回事了。」

    她說完,沉默了。陶驤仍緊攥著她的手,絲毫不松。

    到這會兒一用力,把她拉過來,硬是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

    「我不是成心的。」靜漪轉了臉,「我不是個愛瞎猜疑、沒事找事的太太,你知道的。可是我昨天沒能忍住……要是忍住就好了。」

    「所以昨兒你見了我是那樣的?」陶驤低聲問。

    靜漪想一想,點頭。

    「我去過。玉泉巷的宅子雖不在我名下,也是陶家的。大嫂用了就用了,我沒過問過。冬哥兒來傳的信兒。」陶驤說。

    靜漪並不看他。

    陶驤抬手,讓她轉過臉來,看著自己,說:「我是去見她最後一面。」

    靜漪點頭,不著痕跡地躲過他的手掌,說:「我信你。到現在我已經沒有怪你了。我看到了她的樣子的……我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看到她那個樣子。」

    她想著符彌貞枯槁的模樣,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如果可以的話,她是不想對陶驤提起符彌貞的。

    符彌貞的模樣令她都難過不已,那麼對陶驤來說,只有更難過吧……他少年時候傾心愛過的美好的女子啊。即便是她辜負過他,像他這樣的人,總歸也是想她好好兒的、總在心裡保留著她少女時代的美貌青春時候的影子吧?當她形容枯槁地呈現在他面前,他是怎麼想的呢?

    「是她讓你受驚了?」陶驤問。

    靜漪搖頭,說:「有一點,但不是。她……托我轉交一封信給大嫂。我去見了大嫂。」

    陶驤聽了,濃眉陡然蹙起。他細打量了她兩眼,忽然抬手去解她頜下那顆鈕子。靜漪躲著,沒能躲過。鈕子被他挑開,露出雪白的頸子,和頸上兩道紅痕,赫然是人大力掐出來的……她膚白細膩,很容易就留下傷痕。

    靜漪尷尬,推開他的手。

    「你差點兒死在影竹園是不是?」陶驤站起來,有些焦躁地走了兩步,拔起煙筒來,抽了支香煙出來,「自己去的?」

    靜漪看他是壓制著火氣暫不發出的,憋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陶驤點了煙,盯著她道:「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麼?影竹園是什麼地方,你自己是斷然進不去的。看我不……」

    「我既答應了人的,怎麼也要做到的。」靜漪搶先說。

    陶驤頓住,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那你自己呢?你的安全呢?」

    「在陶家門裡,我哪裡會有危險?」靜漪輕聲說。

    陶驤再次頓住。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說著自己不會有危險……他抬手按了按額頭。指間的香煙煙氣裊裊,在他眼周繞這圈子,讓他眼眶發熱。

    他突然間爆發,轉身指著她喝道:「你去照照鏡子,看看你這一身的傷!」

    靜漪語塞。

    陶驤見她不語,喝問:「你若是不小心,哪裡都有危險,你知不知道?」

    靜漪覺得他幾聲喝問,簡直腳下都在顫。

    陶驤見她不出聲,卻也不是被自己突然發火嚇住了的樣子,知道她一定是不服氣自己這樣的,便繼續道:「你給我聽著,從今往後,不准你自作主張、單獨行動。我老早交待過,任何時候,你都不能掉以輕心。而且我也警告過你,那邊的事,不准你插手。」

    「我明白,」靜漪輕聲說。比起他的聲若洪鐘,她的聲音簡直若隨風輕舞的金鈴那樣細和弱。「我總是不太信危險處處都在,連家裡都有……這是家裡啊,牧之。再說我也沒有插手他們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事。雖然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出事,我也曉得這時候裝聾作啞最好。我也不瞞著你,一點忙都幫不上,我難受的很。我想過偷偷地幫幫忙……可是你難道不知道,這家裡,一條條森嚴的規矩,比國家的憲法都嚴格。我能做什麼?我能做的只是看著罷了……牧之,你難道能體會我那種無能為力?何況當我……」

    陶驤直直地瞅著她,半晌,他依舊坐下來,將煙抽完,狠狠地將煙蒂掐滅。

    「何況什麼?」他問。

    「我以後會當心的。」靜漪輕聲說。

    她看著陶驤的側臉,知道他是在克制著不繼續發脾氣的。她心裡莫名地酸楚,伸手扶了他的肩膀。

    「我真的只是去送信的……送到就回來了。大嫂不怎麼待見我的,你也知道。完全是意外。以後不會有這樣的事,我也不……」她正說著,忽然間陶驤轉身,面孔靠近了她,她心砰砰跳。「不……不會了。」

    陶驤伸手將她攬入懷裡,狠狠的,她的肩膀撞在他堅實的胸懷裡。

    心裡的酸楚氾濫起來,她吸著鼻子,不讓那酸楚鑽到鼻尖。

    他揉著她的頭髮,轉臉吻了下她。

    嘴唇貼上她馨香的發,柔軟而溫暖的小發卷兒搔著他的唇,酥酥麻麻的。

    靜漪呆了下,仰臉看著他。

    剛剛他還氣的不得了……

    「還疼?」陶驤輕輕撫著她的肩膀,問。喉嚨有點乾澀,發出來的聲音都不是他的似的。

    「疼。」她點頭。

    陶驤看著她,手指撫著她額前的劉海。

    「靜漪。」他低聲叫著她的名字。

    她再點頭。

    「你要懂得保護自己。」陶驤說。

    靜漪心悠悠一沉。她看著陶驤,說:「我當然懂得保護自己。只不過有時候,先保護自己,不是最要緊的。」

    陶驤抬手,停了片刻,還是落在她發頂,輕緩地揉了一下,又一下。

    「關於她,你想知道,我會告訴你。」他說。

    靜漪拉下他的手,搖頭,道:「不用了。我信你不會騙我。」

    陶驤聽了這幾句話,反而怔住了似的,看著她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直直地瞅著他,亮晶晶的眸子寶石似的,閃出來的光彩,彷彿也能直直地照到他的眼中、心裡……他忍不住低頭,吻在她眼上。

    這樣,他就不用看她的眼睛了。

    停了片刻,他吻上她的嘴唇。深深地、深深地、渴望了很久似的,他吻著她。

    靜漪攀著他的肩,漸漸沉迷於他的親吻中去、漸漸忘情……

    陶驤出門時,靜漪牽了麒麟兒的小手,看著他穿上雨衣,走進雨瀑中去。急落的大雨在地面的積水中,激起寸許的水花,煙霧濛濛的。

    陶驤走出大門時,回頭看了一眼,眼前蒙了一層銀色亮紗似的,她的身影模模糊糊的。

    雨傘遮在他頭頂,他轉眼看到圖虎翼。

    「七少,上車吧。」圖虎翼說。

    陶驤上了車,圖虎翼收了傘,陶驤看了被他收在一旁的雨衣和雨傘。

    靴子上沾了水,渾身都有潮意,濕黏黏的令人不快……但也許並不全因為天氣,還有些什麼他說不出的原因,讓他不舒服。

    圖虎翼看看他。

    「說。」陶驤沉聲道。

    圖虎翼沉默片刻,說:「老帥請辭省政府主席獲准。」

    陶驤點頭。已經是第三次請辭,前兩次都未獲准,應該是做了很足的挽留姿態,也算是給他父親很大的面子,作為這些年來他為此地政通人和做出的貢獻的褒獎。這是意料當中的事。

    「老帥推薦的候選人未能獲得索長官支持。索長官另有屬意的人選。」圖虎翼說。

    陶驤眉尖蹙起,問:「誰?」

    「據最新的情報,會在三個人當中產生。現在名單還沒有確定。但其中一個是費玉明。」圖虎翼說。

    陶驤點點頭,未置一詞。

    他這才覺得頭有點沉。

    昨晚的酒喝的還是太凶了,他有點招架不住了……

    「七少,」馬行健開口,「有件事,七少還不知道。」

    「什麼事?」陶驤握拳,瞧著額頭。

    「今早在司令部遇到馬少校,她是去請假的。問了問,才知道她這兩天要幫忙辦喪事。」馬行健說。

    陶驤拳敲在額頭上,停了片刻。

    「還有什麼消息,和我說說。」他示意圖虎翼。

    彷彿一陣微風吹過水面,波瀾只有微弱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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