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黎貞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她看著靜漪,靜漪正瞅著自己。自己說的始終不能令靜漪心裡有多大的波動,到這裡也不能不驚訝了。她不禁笑起來,問道:「沒想到吧?可不止七妹你想過解除這個婚約呢……不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父親震怒,將七少爺險些斃了。母親凡事總護著七少爺的,那一次也只撂下這樣兩句句話——符彌貞若想進陶家門也可,等得到老七娶了程家十小姐進門,就等。陶家給符二小姐的位子,只有妾侍。這個說法,比斷然拒絕更讓人難堪。以彌貞心性,如何受得了這等羞辱?就是七少爺也不肯的。彌貞不肯屈就,七少爺不同家裡妥協,兩家裡都反對著。那一程子正籌備二少爺婚事,明面上的喜慶遮著,鮮少人留意這宗麻煩。時至今日回想起這段日子,我都覺得怕的很。在陶家,永遠是越麻煩、越大的事兒,越波瀾不驚。明明已經沉的你喘不過氣來,還一點一點的有人加些重量在你背上,直到你倒下、被壓死……」
靜漪已覺得腿軟,可是她不肯表露出來。
她隱約聽見腳步聲,在竹林當中,轉眼看過去,卻沒有發現什麼。
符黎貞也看看那邊,道:「她們不會打擾我們的。總有些眼睛明裡暗裡盯著,有什麼好怕的?榛」
靜漪看了她,道:「沒什麼好怕的……後來呢?他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二小姐怎會嫁了馬家瑞?」她邊問,邊坐了下來。
符黎貞見她主動問,有點意外。她思索了片刻,才說:「這當然是有些緣故的。」
「該不會,大嫂就是那緣故吧?」靜漪問遺。
符黎貞一怔,笑起來。她也坐了,倒把石桌上的信匣往自己這邊挪了挪,說:「七妹有時候,直率的很。怎見得我就是那緣故?」
靜漪輕聲道:「當然不見得全部是。牧之為人,我很清楚。他認準的事,如何肯輕易放手?那也太小看他的意志……這家裡的事既瞞不過大嫂耳目,大嫂也就知道牧之從科拉親王那兒曾得了匹烈馬。牧之為馴服這匹烈馬吃了多少苦頭,估計是數也數不清的。只這一樣,就看得出來,凡事他開了頭,想讓他放棄?無異於與虎謀皮。既是他心儀的,既是為了她那些出格的事都做了,必是有什麼事,讓他寒了心。8」
「你不算不瞭解老七了。」符黎貞歎道。
「換了是我,恐怕要帶著心愛的人離家出走的……不過,怕是困難重重。有人成全還好些。」靜漪手指觸到面前的京胡。拿了琴弓在手,輕輕彈撥著。「他們走,對大嫂來說,倒是有利無害。」
「你以為他沒有試過?」符黎貞冷笑兩聲。
她笑的陰測測的,靜漪已經不覺得什麼,很專心地預備聽符黎貞說下去。
符黎貞皺著眉,似對什麼很不滿意,「他被父親下令看管在家中。一關就是多日。都以為他會鬧的很凶。他偏偏沒有。關在住處,日常早睡早起,讀書打拳。誰去看他、勸他,都是靜默以對,絕不反駁。我們都以為他像是被父親管束住了,或許也就安心聽從安排回德國去。二少爺把衛兵撤了兩班,再過幾日,正想要再撤的時候,七少爺打昏衛兵,逃了出去。為了找他,二少爺親自帶人,幾乎沒把蘭州城翻過來,都沒能找到。他還想繼續找,老太太發話說不必找了。父親和母親都吃驚,我們就更不必說。我冷眼瞧著,轡之也彷彿很吃驚。二少爺馬上就要成婚,還是分心盯著這事兒。符家那邊沒什麼動靜。就是馬家瑞的車仍日日停在符家大門口,他不在,司機也在。我母親和兄嫂也想著讓彌貞快些出嫁。風聲放出去,就有議婚的。可凡有上門的媒婆都給馬家瑞的人拍著槍嚇跑,不敢再登門。這事在城裡傳開,簡直是一大奇景。後來有一日,彌貞親自出門去見他,就在大門口,馬家瑞單膝跪地,求了婚。允是沒有當場允的,態度卻留了餘地。馬家瑞便由門外車上守候,成了在符家客廳盤桓。經過這事,別說馬家瑞還讓人守著符家大門,就是沒有,一時也沒人上門提親了……那陣子為避了嫌疑,我是不回娘家去的。這些事都是後來慢慢聽說的。二少爺的婚事比七少爺離家出走彷彿在上人們眼裡更重要,全副心思都在如何辦好了婚禮上,除了二少爺這個新郎官還盯著讓人私下裡撒網找。七少爺還是在婚禮前夜回了家。當庭對父親和母親一跪,什麼話都沒有說。二少爺新婚之夜,酒多半都是他替的。那酒喝的端的嚇人,形狀卻也不失。幾日後便獨自返回德國。沒人跟著,也根本不用。我看著他已經沒事兒人似的樣子,總覺得膽寒。七妹,對七少爺,你說的對,也不對。他確實認準了的事一定要做到;可他在任何時候,想要收手,便能成功。這比不擇手段更讓人害怕。你要知道,當時他也不過是個少年人。」
符黎貞對著靜漪說。
靜漪出神似的聽著。
這才是她認得的陶驤。可也不過是旁人嘴裡的陶驤。他怎麼可能讓人輕易摸到脈搏?
「七少爺走前一天,我得到消息趕回娘家去。馬家已來提親。我母親不同意,兄嫂在猶豫,彌貞堅持嫁。陶馬兩家暫時相安,可不代表無事。一門兩女,分嫁這兩家,無異於腳踩兩隻船,荒唐不論,名聲難聽。我母親想讓我勸勸彌貞,打消此念頭。我且不說旁的,彌貞一意孤行,到那般地步,生生是我母親縱容出來的。她對待兒女從來心慈手軟,總不忍看他們難過。」
符黎貞哼了一聲。
靜漪看了她,輕聲說:「為人父母,這本人之常情。大嫂對麒麟兒,不也舐犢情深?」
符黎貞斜了身子,避開靜漪的注視,「這個孩子真不該出世……」
靜漪像被猛刺了下心。
「轡之……我以為她嫁了,一日日過去,久了,一切都會平復。她出嫁那日,真可謂風光。彷彿生怕人不知道,連土地廟裡的耗子恐怕也要被鼓樂從地底震出來。因為嫁的快,一切都倉促,馬家瑞可也盡了心地往大裡折騰。到底是馬家長子,他母親那時候在家主事,馬家是妻妾成群,亂象更甚。大少爺這婚事裡子不論,馬太太兒子娶媳婦,面子一定要的夠夠的。她究竟是我親妹妹,我也不是不擔心。從提親到成婚,不到一個月,哪裡有這樣的……可是我只要看到那陣子轡之的臉色,擔心就會化為怨恨……我就想著那日我問她,為何這麼突然就要嫁了,還要嫁馬家瑞。她看了我,說姐姐也盼著我早點出門子吧,何苦還來問我?我再也忘不了她那神情,明明是知道自己什麼樣、做了什麼事,還理直氣壯的。我氣極問她,七少爺呢,先前那般,如今又這般,這不是坑了他麼?你想她會如何回答我?」符黎貞低了頭,等了一會兒,靜漪並沒有出聲。她說:「彌貞說,便是我要嫁,他也不會要我了……她說這也沒有什麼不好,難道真的進陶家做妾侍?跟著他出洋去,那是沒完沒了的吃苦。」
靜漪深吸了口氣。
不知為何,這些話聽起來都不像是真的……或許她此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從符黎貞開口的剎那,就開始希望這些都不是真的。
「我勸她好自為之。她是什麼樣的性情,她自個兒也該知道。總不能一步錯,步步都錯。馬家瑞若真心待她,也不失為個好歸宿。我心裡恨她薄情寡義,其實更恨的是轡之。對轡之是沒有辦法。時候長了,就盼著生個孩子。最好是個兒子。有了兒子,我所有的就都有保障了。從此心思可以放在兒子身上,他會是陶家的長孫,日後陶家就是他的……二少奶奶都進門了,那麼精明強悍的女子,不留神就會被她算計了去的。好在轡之自彌貞嫁了,心思也定了很多。只是也料不到,彌貞嫁過去之後,過的並不好。那家裡,彷彿只有大小姐同她好些。這是過了許久之後,母親來看望我,忍不住說的。她並不跟母親訴苦,是母親親眼看到馬家瑞動手打她的,原因竟不過是為了她遞扇子慢了些……想想也是寒心,當初是如何追求,到手後任意踐踏。她本來身弱,漸漸便落下病。一病了,就更有難聽的給她。我母親看不下去,接她回家住兩日,也要忍氣吞聲聽些閒話。我回去看過她,只覺得她比先前變化並不太大,就是更少言寡語了些。再往後,因了海西叛亂,陶馬兩家起了衝突,局勢一日比一日緊張。轡之領棲雲大營,回家來只是匆匆的,我並沒有疑心其他;況且那時懷了孕,全副心神倒有一大半在腹中胎兒身上,連外面的戰局變化都不比不上他重要……所以當我偶然知曉,轡之私下竟見過彌貞之後,那種憤怒幾乎無法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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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盡力把我想要講述的故事,講述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