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機坪上搭著用作舉行歡迎儀式的涼棚,裝飾簡單得體,加上分列的儀仗隊,場面便隆重起來。
靜漪同陶驤站在一處,看著前方的陶盛川夫婦——在涼棚下特意給他們準備了座椅,等待飛機降落的時候,他們可以稍事休息——陶夫人在丈夫身邊,不時看向他……她目光是溫和而平靜的,也有深深的關懷之意。
陶驤見靜漪一言不發,直勾勾地望著父母親,不禁納罕。靜漪這兩天的反應頗有些異常。只是他還顧不得問,已見塔台發出信號,大使的專機馬上到了。
等待飛機停穩在規定位置,大使一行從機艙出來,又花了不短的時候禾。
已近午時,天氣頗為炎熱。
靜漪發覺公婆都已顯出疲色,尤其婆婆平時身體一向健康的很,此時臉色也差了些,鬢角都被汗水浸濕了,不由得就擔心起來。她快走幾步,悄悄越過了陶驤。
陶驤詫異。靜漪這樣顯然是不符合禮儀的。他隨即看到靜漪上前攙住了母親,頓時明白過來。他也走上前,低聲問道:「母親哪裡不舒服?」
陶夫人正巧一陣心慌,被靜漪和陶驤扶住,緩了好一會兒才恢復如常。陶盛川要人送她先上車休息。她堅持不肯,說:「就這麼一會子,過了就好。大使已經下飛機了,不要聲張。妲」
陶盛川抬頭一看,大使夫婦果然已經走下舷梯來,他伸手攙了夫人一下,低聲對靜漪道:「照看你母親。」
靜漪點頭。
陶盛川轉身就位,站的筆直,臉上堆起笑容來。待大使走到他面前,他伸手出去,同他相握,同時轉眼一看陶驤。陶驤微笑著過去站在父親身邊,擔任他的翻譯。
靜漪仍扶了婆婆,穩穩地站在他們身旁。她已經看到大使夫人身後緊跟著過來的便是表姐夫金碧全和二表姐趙無瑕。無瑕穿著白色的洋裝,同大使夫人在一處,衣著毫無分別。看到靜漪時,她抬手先將帽簷上垂著的面紗撩起,對她微笑著。靜漪也對她微笑,同時低聲在陶夫人耳邊解釋道:「同大使夫人在一處的是我的二表姐金太太。」
陶夫人看過去,點了點頭。
靜漪陪著陶夫人,被依次介紹給大使夫婦。
大使隨身帶了翻譯,可陶驤和金碧全的法文都是很好的,此時翻譯倒退了後。
趁著大使與陶盛川夫婦寒暄,無瑕過來,根本就沒有說話,就將靜漪摟在懷裡,邊拍著她,邊看了陶驤。
陶驤在一旁聽到無瑕問他道:「果然信裡怎麼說都是哄我們的,哪裡胖了?牧之,我們小十自從嫁了你,可再沒有婚前那肉嘟嘟的臉了。你承認不承認?」
陶驤跟著端詳靜漪,面龐的確少了幾分少女時的圓潤,嘴上卻道:「二表姐一路辛苦,這邊請。」
「二表姐,快上車吧。」靜漪催著無瑕。
碧全特地站下來,看了靜漪,卻對陶驤道:「她總算見到靜漪,不讓她說個夠,一定是不依的。」
無瑕瞪了碧全一眼。
碧全示意前方大使夫婦同陶盛川夫婦已經走在前頭了,讓他們快些,道:「邊走邊說。」
「好。」無瑕揉著靜漪的短髮,笑道:「這個樣子,真是俏皮可愛的很。倒是同報紙上的樣子不大像。我們那陣子日日盯著報紙看,擔驚受怕。好容易看到你平安的消息,才踏踏實實地睡著覺……碧全那陣子正好去巴黎,不曉得國內的情形。回來聽說了,也覺得後怕。這回他陪大使和夫人來訪問,我提出來一起來,他也就同意了。本來多時不見你,我就想的慌。」
無瑕和靜漪走在一處,邊走邊說。靜漪問起孩子們來。無瑕說這次出來前,特地將一對小兒女送到南京無垢那裡去,「三哥和三嫂也有信和禮物帶給你。回頭讓人送到家裡去。」
無瑕說著話,又細看靜漪。靜漪被她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推著她上車……
回到城中,大使夫婦被安排下榻在東城陶家的一所別業中。金碧全夫婦陪同,亦下榻於此。陶盛川當即在別業設宴招待,賓主相談甚歡,宴罷盡興,陶盛川夫婦才請他們休息,攜子媳告辭。
陶驤因與靜漪還要去探望逄敦煌,在別業同父母親告別之後,才前往西北軍醫院。
靜漪雖然只來過一次軍醫院,對這裡的環境卻記的很清楚。車子又直接停在了特等病房樓前,靜漪下了車,便走在了陶驤前頭。她記得陶驤說過,逄敦煌的病房是第二百二十二號……邊走,邊找著門牌號。陶驤走在她身後,看著她腳步匆匆地往二樓最裡面的病房去。
靜漪走到一半的時候站下,回頭看看陶驤距離她還有一段,催促他快一些。
陶驤走上前來,皺眉看她,問:「這麼著急?」
靜漪看了他,心想他應該還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吧?從他神色間看不出異樣來……昨晚槍聲響起時,他從容地彷彿只是聽到碎了兩隻杯子。想想也是,他怕是聽慣了槍炮聲;陶家幾十進的深宅大院,這一處的聲響傳到那一處,
就算是槍聲,一層層障礙阻擋了,也就如滴水匯入江河。別說不細究,細究……又能怎麼樣呢?
熔爐一般的陶家,任你是塊銅,是塊鐵,就算是金子,丟進去也即刻融化成漿了……她攥緊了手袋。
「嗯?」陶驤見靜漪看了他,人卻不知在想什麼,只是不出聲,不禁追問。
靜漪有心問問他早起已經查問過什麼,告訴他這會兒她趕著是想探望過逄敦煌之後早些回家去。老祖母交待讓她帶麒麟兒幾天,這會子麒麟不知是不是已經被送到他們居所了……可她忽然就覺得口拙,倉促間怎麼能說的清楚這些。
「等我回去同你講……先去探了敦煌。」她挽起陶驤的手臂,說。
陶驤低頭看了眼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隻手。
她的手有點發顫。他再細看,她臉上的表情都有點僵硬。
到了病房門口,陶驤敲了門,來開門的是馬行健。
靜漪已經多日不見馬行健,看到他在這裡,才明白陶驤想是安排了他負責逄敦煌的安全——真是照顧周全也周全到了一定的份兒上。馬行健可是陶驤寸步不離的近侍……她從認得了陶驤,少有見到小馬離了陶驤的時候。
馬行健請他們入內,病房裡卻不見人影。
「人呢?」陶驤問道。
靜漪打量著病房內的陳設,日常所用可謂應有盡有,住在這裡應該非常方便。
「都在裡邊。」馬行健忙回答。
靜漪轉身,才看清這不過是套房中的一間。
陶驤在她身旁,看她大眼睛轉了轉,留意起茶几上放著的雜誌和日文書籍來……靜漪轉眼看到他正在望著自己,輕聲問道:「這病房還住了別人?」
陶驤示意她稍等。靜漪看他的樣子,不由更加生疑。
陶驤吩咐小馬去請逄敦煌出來,「就說我們來了。」
他們說話間,圖虎翼已經將帶來的東西都放在了茶几上。
馬行健還沒有去開門,裡面的人顯然已經聽到外面的動靜,把門打開了。靜漪看時,就見逄敦煌站在病房門口,也不開口說話,笑微微地望著他們——逄敦煌看上去並無異樣,反而紅光滿面,精神飽滿,不知是不是在醫院裡養的好,比起在哈密分別的時候,他雖黑了,可也胖了壯了——靜漪咦了一聲,皺眉問道:「省身,你怎麼這樣好?牧之說你受傷,我以為很嚴重……」
她特為地往前走了兩步,站下來端詳逄敦煌。
逄敦煌看她疑惑,上下地打量著自己——她樣子變了好些,本已剪短的頭髮又燙過,髮帶束著,像個逃課的女中學生……在她身後的陶驤,默默地也望著她。
逄敦煌過來,微笑著先同陶驤握手,笑道:「陶太太,我這樣好,你應該覺得慶幸吧,怎麼彷彿是十分失望的樣子?難不成在你想來,我是被用繃帶五花大綁在床上麼?我受槍傷,已經好的差不多,隨時可以出院了。」
他指著自己的腰腹部。襯衫被他手一捋,果然看得到繃帶纏繞的痕跡。
靜漪聽他解釋,確定他的確已無大礙,才鬆口氣,說:「既是這樣,何苦來還住院……」她說著話,忽然頓住了。瞥了眼逄敦煌,又看看陶驤,「難道……」
逄敦煌笑笑,對陶驤一撇嘴,道:「我就說瞞不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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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耐滴大家:今日更畢。明天早上見。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