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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四章 愈濃愈烈的雨 (九) 文 / 尼卡

    爾宜撲哧一笑,看看靜漪,說:「七嫂幸虧沒有這麼壞的哥哥,不然就像我這麼慘,連起個洋名都要被管。舒殢殩獍還好前些年七哥一直在外頭,要是他總在家裡,我還不知道被欺負成什麼樣了呢……七嫂你跟哥哥們感情好的很吧?」

    靜漪笑一笑,沒有做聲。

    陶驤瞪了爾宜一眼,也沒有做聲。

    爾宜很久沒有出遠門了,能跟哥嫂一起出門自然是高興的很,話本來就多,今天就格外的囉嗦。

    飛機幾分鐘後便起飛了嬖。

    爾宜唧唧嘎嘎地說著話,靜漪覺得還好,陶驤卻有些受不住人這麼話多。

    還好爾宜沒多久就困了,縮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沒有她說話搗亂,機艙裡頓時安靜下來,除了輕微的轟鳴聲,不見人出聲。陶驤看看前後,侍從和僕從大都東倒西歪地睡著呢,醒著的唯有馬行健和岑高英。見他看過來,馬行健以為他有什麼事,他擺了擺手表示不用過來纜。

    空乘過來給他送飲料。不知道是侍從交待過,還是空乘已經記住了他的習慣,送來的是清咖。他說了聲謝謝,想問靜漪另外要點什麼不要,一起送來還有兩杯橘子水,是給她和爾宜預備的。

    空乘對他微笑,做了個睡眠的手勢。

    他轉頭一看,靜漪也已經睡著了。

    空乘給送來了毯子,一條給爾宜蓋上,一條遞給了陶驤。

    陶驤把毯子放在膝上半晌,才展開,還沒給靜漪蓋上,她便歪過來,靠在了他肩膀上。

    陶驤抖了抖毛毯,蓋到她下巴處。

    不過一會兒工夫,她睡的很沉了。

    手裡還握著那本薄薄的小冊子。

    他把小冊子抽出來,她也沒有發覺,反而向他這邊靠了靠。臉貼著他的膊頭,大概是覺得這樣還比較舒服。他也就保持那個姿勢不動,打開小冊子看起來……

    靜漪不知睡了多久,一睜眼是機艙頂部那乳白色的皮面。頸下溫乎而有彈性,身上也覺得很溫暖……原來是蓋著毯子。雖然有點新鮮毛料的味道,到底是很舒服的。難怪她剛剛還在做夢,夢裡竟是睡在自家炕頭上,暖和的很呢……她忽然意識到不對,一轉頭,看到白色的襯衫、黑褐色的腰帶和腰帶上的銀色扣子……襯衫……她抬手覆在眼上,想要坐起來,偏偏飛機一陣顛簸,她又倒回去。

    有一隻有力的手臂阻擋了她從座椅上滾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座椅上爬起來,對面的爾宜仍在呼呼大睡,身旁的陶驤則若無其事地看著文件。他手邊放著她那本英文詩的小冊子,還有點心和桔子水。

    「吃點什麼?」他臉都沒有轉過來,問道。「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

    她搖頭。

    想到他看不到,就說:「不吃了。八妹一直睡?」

    「醒過一次,吃了好些東西。」陶驤說。

    靜漪頓時發窘。

    本來說不想吃什麼,這會兒就忍不住拿了桔子水來喝……還好陶驤一直在專心地做他的事,過了一會兒還起身在機艙裡溜躂了兩圈,之後便和他的隨從們不知道在開什麼小會去了,看樣子是在討論很嚴肅的話題,把背影給了她。

    她看了眼身旁陶驤坐過的位子——其實這位子足夠寬敞,她睡著時明明靠著的是那邊呀……

    ……

    飛機降落時,南京正下著瓢潑大雨。

    靜漪已經有很久沒有看過這麼大的雨勢,機艙門口雨水嘩嘩地往下流淌著。他們正準備下去,機艙裡進來一個穿著雨衣的人,爾宜立即喊二哥。

    靜漪認出來,果然是陶駟。

    陶駟微笑著,雨衣上的雨水直落,和陶驤站在一處,靜漪看著他們,發現陶驤竟比陶駟顯得黑瘦了好多……陶駟招呼他們下飛機。

    車子停在舷梯下,靜漪他們趕快上了車。

    陶駟坐在了前面,親自開車,微笑著說:「雅媚和瑟瑟要一起來接你們,出門時雨還是這麼大,沒讓她們來。在家裡等著你們吃晚飯呢。」

    「二嫂和瑟瑟也好嗎?」靜漪問。

    「等下你見了自個兒問。」陶駟笑著說。

    靜漪看看他,天色暗了,倒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聽聲音總是覺得他心情還是不錯的……她拿著毛巾擦了擦腿上濺到的雨水,車燈打在機場跑道上反射回來的光照亮了車廂內,她留意到陶驤也在看陶駟,被她看到,他從她手中抽出毛巾來,擦了擦肩膀處落上的雨水。

    他額上也有幾滴雨水,靜漪看見,手邊還有一條乾毛巾,她拿了給他擦了下額頭。很迅速地,他還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將毛巾收好了……

    陶駟夫婦的住處在梅花巷,是棟小巧而又別緻的宅邸。彷彿車子進大門不一會兒就到了內宅門口,靜漪撥開紗簾,果然看到雅媚帶著瑟瑟站在外面,看到他們車子到了,瑟瑟在雅媚身邊跳起來直擺手。

    車一停,靜漪也不等人開車門,自己打開車門下來,瑟瑟一看到她,立即撲上來。靜漪便把她抱起來了。

    「小嬸嬸!」瑟瑟嬌嫩的聲音裡竟有些哭音。攀著靜漪的頸子,看到爾宜和陶驤相繼下車,又叫:「小姑姑,七叔。」馬上又要陶驤抱。爾宜怎麼逗瑟瑟,瑟瑟都只要陶驤先抱她,氣的爾宜拍著瑟瑟的小屁股,說:「好沒良心的瑟瑟!」

    陶驤見了瑟瑟倒露出笑容來,把瑟瑟抱過來才跟雅媚打招呼,叫了聲二嫂,便先跟著陶駟進屋去了。

    雅媚一手拉了爾宜,一手拉了靜漪,左看右看,開玩笑道:「顯見著是老八睡了一路,活蹦亂跳的。靜漪臉色不好,路上沒睡吧?」

    爾宜像被搔了下癢處似的笑出來,想要說什麼,看看靜漪的表情,忍了忍,到底沒忍住,說:「七嫂還沒睡……七嫂……睡了一路的!」

    雅媚笑著問:「咦?那為什麼你七嫂臉色這麼不好?」

    靜漪臉都紅了,瞪著爾宜。

    「其實也沒什麼啦。」爾宜笑嘻嘻地跑到前面去,逗弄小瑟瑟去了。

    「路上發生什麼事了?」雅媚笑著問。

    靜漪不語。

    確實……也沒什麼。但是要讓她跟雅媚說,她有點說不出口。

    雅媚也不勉強,看瑟瑟和陶駟陶驤玩的正好,早已不理會她們,便先帶靜漪和爾宜上去到她們房間換換衣服。爾宜自己住一頭,靜漪和陶驤的房間在二樓的另一頭。雅媚跟著靜漪進來,靜漪換衣服時她就在一旁看著,也不出聲。

    「二嫂?」靜漪見她有些出神的樣子,便叫她,「才幾天不見我?不認識了麼?」

    雅媚微笑,道:「你難道過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我算算,也有三四個月不見你了呢。」她看著靜漪換上的仍是素色的衣裙。想必在陶家,重孝中的靜漪因為老祖母在,也並不方便穿的過於素淨,出來就沒有那麼多禁忌,秋薇替她將衣服一件件掛起來,幾乎全是黑白兩色。靜漪穿這兩色本來是極好看的,只是看在她眼裡,未免覺得心疼。「你寫信總是說好,我也不知你是不是哄我。所以這回說老七要來,我想若是你不來,我真要打幾封電報催一催的。沒成想前些天又發生那麼大的事,我以為老七不會帶你出來了,還認真同你二哥說,又不曉得要什麼時候才能見著你了。」

    「這不是來了嗎?也沒什麼的。又不是沒有經驗過。」靜漪過來坐下。黑綢子洋裝長裙貼在她的腿上,柔美極了。

    雅媚看她,是覺得她有哪裡不一樣了似的,說:「看到你人在我面前好好兒的,我就放心好些。」

    「二嫂,」靜漪笑著,「你好像我娘一樣。才一見面,就囉嗦的不得了。我這要是住下去,還得了?恐怕耳朵裡要起繭了。」

    雅媚歎口氣,說:「你倒來嫌棄我囉嗦了。對了,先和你說件事情。」

    靜漪點頭。

    雅媚說:「這些日子各方首腦都在南京,老七又是替父親來的,要你陪老七出席的場合可能很多。我想老七未必都去,不過索長官府上的晚宴是一定要出席的。另外我上個禮拜見過三少奶奶,她說想單獨請我們的。不知道你們說過沒有?我想著你們一家子聚會,我和御之就不參與了。你們姑嫂兄妹很久不見一次,見面聊聊家常,我們在反而不好。」

    靜漪搖頭,說:「這幾天他辦他的公事,我聯絡三嫂吧。」

    她也知道索雁臨的意思。既然是到了這裡,必是要同他們都見面的。就是雅媚說的索長官府上晚宴,不用說都會遇到他們,她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去見人。有些時候,陶驤必得她在身旁相伴的。他要她來,也不過是如此。

    雅媚見她沉默,臉上是神色未免有些黯然,正不知所以,想要問,外面虎妞敲門請她們下去用晚餐。雅媚拍手,說:「瞧我,有多少話不能邊吃邊說呢……快來。我新近請了個好廚子,做的道地淮揚菜。不知道你們吃得慣吃不慣……說著話,別人那裡倒先不著急去,明日我先陪你去無垢那裡看看她的大胖小子。你今兒還沒到,她電話來了好幾遍。若不是她家孔遠遒攔著,早就顧不得什麼先來了……哈哈,你不知道她如今胖成了什麼樣子……」

    雅媚一邊說,一邊笑。形容無垢胖起來的模樣,用了「臉似南瓜、身似冬瓜」。

    靜漪聽的也忍不住笑。

    這些消息總是令人愉快的……於是她下樓的時候,臉上就笑意濃濃的。

    一整晚,她靜聽著陶駟和雅媚不住地講著各種消息或是笑話。

    中間接過兩個電話,分別是趙無垢和索雁臨:無垢告訴靜漪,無暇聽說她來了南京,這兩日就過來看望她的、順便姐妹們湊一湊;雁臨在電話中雖語氣盡量溫柔,卻不容她有絲毫猶豫似的,定下來明日見面……靜漪握著聽筒半晌才放下,見陶驤看她,她說:「我明天去見見三嫂。」

    她沒說三哥。

    大概潛意識也迴避了。

    陶驤看她的樣子,倒不像是有些心緒波動,心知她這是控制的很好。

    夜晚去休息了,她先洗過澡上床。

    陶驤出來時見她床頭的燈還亮著,人卻已經縮到了被單下。

    他坐下來看了她一眼,關了燈。過一會兒,他伸手過去,把她那一側的燈也關了。碰到她的手臂,便覺得她縮了一下。非常的快,幾乎不容察覺。他在燈光熄滅之前看到她的臉,細膩的牙雕般的色澤,隨著光線的消失,在眼前就只成了一個濃重的黑影,好一會兒,他才能分辨出她面部的輪廓……貼近他的身子在細細發顫,細不可聞的呼吸聲漸漸就重了些……他就那麼一個姿勢保持了好久,重重地翻身躺回去。

    靜漪心跳的幾乎失控,要好久才把胸中的那口氣給吐出來。

    陶驤沒有睡著,她知道。

    他沒睡,她也不敢睡。儘管她已經很疲倦。

    床頭的馬蹄鍾叮叮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陶驤起來了。

    她看到臥室門一開一合,廊上的燈光透進來一點——他披上長睡衣出去的。是那件嶄新的素色的絲綢睡衣,她臨行前帶上的……

    陶驤記得陶駟這處宅子裡,這一層是有一個小酒吧的。出了房間轉了沒幾步就找到了。值夜的僕人發現他,被他兩句話打發了。他進到小酒吧裡搜尋著,一時竟無法下手。

    「半夜不睡覺,找酒喝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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