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中埋伏了。舒骺豞曶」司機叫道。
「都趴下!」之忏大聲喊。
接連而來的巨響若雷聲轟鳴,由遠及近。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火光沖天。靜漪只覺得整輛車子都被拋了起來似的,她被甩的離開車座,頭頂撞在車廂頂部。亂中她一手抓著車門把手,一手抓著身邊的秋薇。
外面混亂的聲響中,除了綿羊的慘叫聲,還有密集的槍聲,這是雙方已經交了火。
之忏前後左右的看看,前擋風玻璃上是模糊的血肉,不知道是人還是羊的,血腥味在車廂裡瀰漫著辶。
「快開車。」之忏指著東邊。火光之中他只能看到那個空隙,行動快些也許能保證他們安全撤離。前方已經被火光吞沒,完全看不清狀況,後面趕來的吉普車上圖虎翼第一個衝了下來,但是不能等了。「快開車!加速衝出去!」
司機還是訓練有素的,只是一時受到驚嚇不知所措。被之忏提醒,他急忙啟動已經熄了火的車子,卻怎麼也發動不起來……子彈飛過來打在車身車窗上,之忏將身子放低,緊貼座位。
司機忽然將手搭在他肩上,他一轉頭,就見司機頭一歪,不動了,血順著他的頸子往下流鶴。
之忏知道不好,回頭看了眼伏在車後座的靜漪和秋薇,果斷起身越過司機的屍體將車門打開,把屍體推下車。他剛剛坐到駕駛位上,車前忽然出現了幾個人,同時將黑洞洞的槍管便對準了車裡。他們的行動非常快,鬼影子一樣分散開,包圍了這輛車。
槍聲更加密集,雙方的火力都非常的猛,但一時也分不出勝負來。
「別動。動就打死你們。」其中有一人緊貼著這一側車身,槍口對著之忏。擺了一下,示意他下車。
之忏將手舉了起來。
靜漪聽到之忏說:「小姐,見機行事。」
「你別輕舉妄動。」靜漪立刻說。
她緊攥著秋薇的手。
秋薇在發抖。
「下車!」發話的人大吼。
靜漪心提到了嗓子眼。
之忏終於開了車門。他動作很慢,一腳踏下去,正踩在司機的屍體上,他的身子還沒有出去,外面守著的人一槍托砸過來,他下意識的就要反抗,那人更敏捷,槍托一擺,槍口便頂在了之忏的下巴頦上,說:「別耍花樣。耍花樣我先打死車裡的那個。」
之忏不動了。
那人便狠狠的給了他兩下,之忏痛苦地倒下去,身子伏在司機還有餘溫的屍體上。立刻有兩個人過來將他綁了。
「都老實點,我手裡的槍可沒長眼。」那人蒙著面,亮晶晶的眼睛從那兩枚洞裡露出來,盯著靜漪。
靜漪果然很老實。
她望著正對著她們倆的那槍口,握緊了手袋。
那槍口擺了一擺,示意她也下車。
此時隨著兩聲槍響,車子忽然晃了晃,往下一沉,又一沉。
靜漪判斷這是輪胎被射爆了,精神一振。
「都別動!」
密集的槍聲已消失,這是馬行健的聲音。
靜漪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只知道眼下面對的是一群黑布蒙頭的漢子。
忽然車門一開,她被人一把拖出了車廂,沒等她有任何的反應,槍口便抵在了她太陽穴處。
「馬副官,讓你們的人放下槍,後退。不然我一槍打死她,我看你怎麼回去跟陶驤交待。」
靜漪聽到這人近在耳邊的聲音,一怔。
「你也別耍花樣,七少奶奶。我求財來的,好好配合,不會傷到你半分。」他在靜漪身後低聲道。邊說,邊將靜漪的手袋抓過去,隨手丟給身後的同夥。「幫七少奶奶拿好了東西!馬副官,我的話你聽清了沒?讓你們的人放下槍,後退!」
他此時聲色俱厲,在硝煙瀰漫中尤其有種攝人魂魄的力量。
馬行健和圖虎翼一字排開,同身後的士兵各具其位,並沒有立即照他的話做。
「少奶奶,你有沒有受傷?」馬行健大聲問道。
「沒有!」靜漪回答。
「聽著,不管你們是哪邊的,要知道敢動陶家的人,死不足惜……」
「少廢話,馬副官,這些話留著給你主子拍馬屁說去。今兒晚上爺沒空聽你囉嗦。」
「逄敦煌!」圖虎翼突然叫道。
靜漪就聽到身後的人嗤的一笑。
「四哥,十三哥那邊已經妥了。八哥讓你快點。」有人跑的氣喘噓噓地過來報告。
「好!你們告訴陶驤,他哥嫂侄女和新娘子都在我手上。讓他在家等著我的話。我要的條件他滿足一條,就放一個。回話慢一點兒,我就殺一個!我知道他在涼州,多給他一天時間。一天之後,他總共還有四條人命在手上。讓他想明白了先後順序。」
「逄敦煌你敢!」圖虎翼叫道,槍口抬高一寸。馬行健伸手一擋。
「別衝動!」
「你現在就可以開槍,看我敢不敢殺了她。」逄敦煌說。
靜漪被他扯住頭髮,整個人往後倒,她忍住疼痛不肯出聲。
「都放下槍!後退……再後退……十四,繳了他們的傢伙。」逄敦煌命令他們。他順手將靜漪一推交給同夥。
靜漪眼前一黑,是被蒙住了眼睛,繼而是嘴巴。她的手被綁住,有人拖著她往前走了幾步,她只知道幾乎是將她一腳踹進了車廂,隨後車子便啟動了。沒有人再說話,想必跟她一樣,都已經是說不出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才到了一個地方。
靜漪能夠聽到帶路的人在同別人講話,只是那些話,她都聽不懂。不是方言,而是暗語。
她的手被捆在身前,已經麻木了。
手套也早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手指頭被凍的生疼。不時的有人用槍托磕著她的後背,讓她快些走……
又走了好久,才聽到有人說就在這兒吧,把他們分開關著。
她被推了一把,門吱吱扭扭地響,隨後又安靜下來。
她慢慢地後退,直到後背靠上牆。她才倚著牆往下滑。錦袍蹭著牆壁,發出嗤嗤的聲響。她坐下來。
只能聽到一點聲音,她歪著頭辨別。覺得是有人在靠近她。果然不一會兒,聽到撲通一聲,有個人壓在她腿上,掙扎了半天,才離開。她知道是秋薇。只有秋薇身上有這種細細的香氣……秋薇笨拙地靠著她。
不一會兒,她聽到啜泣聲。這啜泣聲倒叫她安心些。
她竟覺得疲倦。
單是在路途中已經有兩日,何況從新婚夜以來,她根本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這一覺竟然睡的極沉,不知何時才醒過來,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
她連家裡那地牢都不曾聯想到。這裡乾燥,她放鬆,也就覺得舒適。
聞到香味,說不出的香,她隨即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
有人在她面前不遠處停下來,她幾乎能感覺到這個人的呼吸。還有一股強烈的氣息,那是煙草、皮革、馬糞、槍硝和汗氣混合的味道……她呼吸一滯。
她有相當的潔癖,不能有聯想。
但這味道退了下去,他走開了。
靜漪等著,這屋子裡還有人,她知道。
果不其然有人過來,一邊說著「七少奶奶,得罪了」,一邊就解開了蒙在她眼睛和嘴巴上的布條。
馬嚼子似的布條勒著,她嘴唇都青紫了。她舔了下嘴角,有血腥味。
她的眼睛適應了屋內暗淡的光。她看到距離她兩尺遠的地方,有個穿著翻毛羊皮襖、腰上別著槍、掛著洋刀和旱煙袋的年輕漢子,正睜著一對門縫眼,瞧著她的狼狽樣。
靜漪的眼睛適應了光線,先看身邊的秋薇。
這裡是牢房。
土牢。
秋薇靠著她坐,看得出來這丫頭全身每根汗毛都在豎著,極為警惕。
靜漪沒出聲。
她往外看了看,對門牢房黑洞洞的,也許之忏被關在那裡。
她抬眼望著這年輕漢子,問:「怎麼稱呼?」
他怔了怔,笑道:「勞七少奶奶動問,敝人姓郎。這郎是新郎官的郎,不是西北狼的狼。我在這裡排行十三。外頭人稱呼我一聲十三郎,這裡弟兄們叫我十三哥。七少奶奶就叫我十三吧。這我們老十四。」他指了指自己身後抱著手臂、叼著沒點燃的煙嘴兒的瘦高青年。
十四冷冰冰的掃了一眼靜漪。
「十三哥,你少跟她廢話吧。四哥就讓你我來送飯,沒讓你跟娘們兒***。」他說。
「我的隨從呢?」靜漪裝作沒聽到十四那極難聽的話語,只望著十三問道。
「他好著呢。就是得嚴加看管。他和少奶奶您畢竟不一樣。我們請七少奶奶來一趟,是對七少有事相求。七少如果答應了替我們辦到,二話不說就送七少奶奶回去。七少奶奶,這樣,您吃點兒面。我們老大說了,不管怎樣您遠來是客。這兒講究的是出門的餃子回家的面。落地為安,總要來碗麵吃。不過我們這裡比不得城裡,更比不得陶家,山珍海味是沒有的。眼下也只能是跟七少奶奶保證,牛肉麵管夠——等七少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再大開宴席不遲。這幾天還請七少奶奶多多包涵。」郎十三笑著說。門縫眼其實是桃花眼,一笑,彎彎的。看著靜漪,就差流口水的模樣。
十四素來是知道他德行的,咳了一聲,說:「十三哥,別忘了她是誰的老婆。陶驤可是沾了兩手咱們弟兄鮮血的人。沖那個,殺了這娘們兒也不多。」
靜漪趁他說話,看他身後——牢房門外還有幾個看守,看打扮,這些人是土匪無疑。
「陶驤是陶驤,她是她嘛……」郎十三笑嘻嘻的,似沒把十四的話放心上。「再說四哥有話,她可是塊肥肉。雖說被陶驤這狼崽子先叼走了,也不能就讓他獨吞了。」
靜漪舉了下被綁著的雙手。
郎十三一伸手不知從何處抽了匕首出來,一挑,繩子就斷了。
「給她也解開吧。」靜漪示意秋薇還被綁著呢。秋薇像被驚醒了一般,頓時「嗚嗚」出聲,顯然著急的不得了。
郎十三哈哈一笑,說:「當然,大美人鬆了綁,小美人也不會落下。」
他親自去給秋薇解開繩索。
秋薇立刻過來,護在靜漪身前。
「還挺忠心。」郎十三大笑。
「呸!」秋薇照著他臉啐了一口。
郎十三不怒反笑的更厲害。
靜漪拉了秋薇一把,讓她坐下。自己起了身,把地上托盤裡的兩碗麵看了看,先拿了一碗給秋薇。
「小姐,別吃他們的東西。」秋薇說。
靜漪看到她這麼一開口,嘴角裂開,頓時血珠子冒出來,忙從身上摸手帕,給她按在嘴角,說:「別說話。」
秋薇眨著眼,強忍著眼淚。
其實靜漪的樣子比她也好不到哪兒去……
「真刀真槍的對付我們女流之輩,十三爺真好本事。」靜漪淡淡地說。
「你可不是普通的女流之輩,七少奶奶。」郎十三笑道,「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費這麼大周折請你來,你說是吧?」
靜漪不理會他。把大碗麵捧在手裡,用筷子一挑面,吃了一小口。
她好像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美味的東西似的,接著便喝了一口湯。
郎十三愣了一下,接著大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