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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 (三) 文 / 尼卡

    「你要不說他老,我還不覺得,三哥到年虛歲三十二了……他還不打算再成親嗎?三嫂都過世滿三年了。舒嘜鎷灞癹」靜漪歎氣。三哥之忱婚後不滿一年,妻子便病逝。三嫂走了多久,他就獨身了多久。其實她也就只見過三嫂一面。印象裡是個極清秀的女子。她還記得三哥是同她成親之後才帶回家裡來的,杜氏母親背地裡同她母親講,說那孩子生的單薄,一眼看上去,倒以為是帶回家來個林黛玉呢……杜氏母親識字不多,不像她母親滿腹詩書的,形容人的詞兒也就不多。除了林黛玉,大概也就只有柳夢梅了。過世三嫂的形象,倒是形容的貼切。

    誰成想三嫂是真的命薄呢?這大概就叫做天妒紅顏。

    「早幾年,他確實是顧不上。」之慎和靜漪想的到了一處去了,只是他對之忱的近況知道的略多些,看看靜漪,說:「你自己個兒的事兒都操心不過來,倒替三哥操心上了。你也說他到年虛歲就三十二了,該怎麼著難道他不清楚嗎?」

    靜漪嘟嘴,有些不服氣之慎說她。

    之慎看她,忍不住又戳了下她的鼻尖兒,說:「說這半天我也餓了,這就叫阿僖去廚房說一聲——晚上吃炸醬麵吧?阿僖!湄」

    他的長隨程僖精靈兒似的從外面進屋來,「少爺!」

    「去跟小廚房說,要兩人份炸醬麵。然後去杏廬,和二太太說,就說十小姐今兒晚上的飯在這兒吃,讓她別惦記著了。還有,說我謝謝她的水果。」之慎笑嘻嘻的交代著。

    程僖小跑著去了斷。

    「我拿來的,你也不謝我。」靜漪心情好了些。

    「謝你?你會有這個心?還不是帔姨疼我。」之慎笑著搖頭。他心想靜漪說出來要離家的話,旁人傷心許是一時的,她怎麼能忍心傷了她母親的心?可是若不傷帔姨的心,就勢必傷了她自己,到了兒還是帔姨最難過……權衡利弊,他還是決定幫她的忙。他說:「小時候背書背不出來挨師父打,都是帔姨哄我。我還記得那時候她拿著栗子糕,我背出一段《出師表》,背的好,就得一塊栗子糕。帔姨做的栗子糕最好吃,市賣的也吃過,這府那府的也去吃過,都沒有帔姨做的味道。」

    「憑哪兒的,能有咱們自己個兒家裡的東西細緻用心?不過,母親也這麼說呢。」靜漪拿起小炕桌上的一本閒書,翻一翻,是《巴黎茶花女遺事》。發了一會兒怔,想起從前之慎的心願是能夠讀文學的。他從小愛玩兒,愛一切新鮮有趣的玩意兒。她會看這些書,還是受之慎影響的。只是如今之慎都要鑽營經濟去了……將書丟下,靜漪說:「從此你怕是沒心思看這些了。」

    之慎笑笑,說:「怎麼,難道我一味的鑽營那些,讓這書也沾了銅臭氣?」

    靜漪便道:「本來麼,文學就是閒暇時的玩意兒。」

    「可是你別說,在公司實習,去別的地方我都不覺得什麼,唯獨跟父親去了銀行的大班室,真帶勁吶!我在銀行裡呆的久了,就漸漸覺得那一套有趣。前兒開會,父親讓我旁聽去,一幫人吵的臉紅脖子粗,為了是怎麼把投在蒙古、東三省鐵路上的錢收回來。說到這兒,當年父親和陶家……」

    之慎正說的起勁,靜漪按住他的手,說:「好像有人來了。」

    「九少爺,十小姐!」院子裡有人在叫他們。

    「之忏來了?」之慎叫道,「進來吧。」

    林之忏進門來,大熱天仍穿著他一年四季慣穿的黑色。靜漪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之忏是父親近侍,總是影子似的跟著父親。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聯想到父親的威勢。

    靜漪和之慎先站了起來。

    「老爺讓九少爺和十小姐去太太那裡一起用晚飯。」之忏傳完了老爺的話,才給之慎靜漪行禮。

    「老爺回來了?」之慎問。其實不用問也該知道,父親在哪兒,當然之忏就在哪兒。

    「剛回。」之忏說。他從來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那好,我們這就過去。」之慎對著靜漪歪歪頭,「走吧?」

    靜漪心裡是不樂意去的,但是之忏在這裡,是奉命來叫她去的,她不能不去。

    之慎看靜漪那樣子,笑著說:「父親這會兒要見咱們,想必今兒心緒正佳,不如你趁這個機會跟父親說了,那趕明兒把孟元帶回家來見父親不正好?」

    靜漪越聽,越覺得之慎說的不對路。她發狠的在之慎肩膀上打了兩下,說:「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好了好了!還急眼了!」之慎笑著,進去換長衫。

    「瞧你說的都是什麼。」靜漪甩手出了門,一眼就看到之忏已經候在外頭,也就不再發作。

    這會兒工夫,靜漪就和之忏在屋外廊下站著等。之忏離靜漪有五六步遠。天色稍稍有點暗,他人很黑,身上的衣服也黑,就像個黑影似的。靜漪心想之忏也是有些怪。她完全沒有惡意的形容,之忏真的就像是父親身邊忠實的狼狗……之忏八歲那年家鄉發大水背井離鄉,家人都快死光了只剩下他和他的老奶奶。他和奶奶一路乞討北上,遇到父親的車隊,冒死攔了父親的車只求一點吃的給他奶奶。父親看在他孝心的份兒上帶上了他和奶奶。之忏的奶奶後來還是死在了路上,他就成了孤兒。父親收留了他。之忏就只能記得自己姓林,進了程家,就一直跟著父親。後來父親給他起了名字,林之忏。

    之忏從小不愛唸書。進書房和之慎一同念過幾天,看到書本上的字就打盹,後來父親見他實在是跟不上,也就不勉強他。他不愛唸書卻好武,一身好功夫。功夫是跟著家裡的老家丁頭領寶爺練就的。寶爺身上的功夫有多深,不好說。但她見過他跟著寶爺練功的。睡三更起五更的,他們早起進書房,他已經練完早課了。據之慎說,之忏藏在身上一條軟鞭,指哪兒打哪兒,出神入化的。後來隨著父親的事業越來越大,家裡的家丁也從冷兵器到了熱兵器,配上了槍。之忏在十幾歲的時候學會了用槍,據說槍法比功夫不差。連杜氏母親都說,有之忏在父親身邊簡直萬無一失。

    除了信任,她對之忏沒有一點余外的好感。

    不過她和之慎都沒拿之忏當下人。還有寶爺的兒子四寶也是,同他們是玩在一處的。只是四寶憨直,有時候不看眉高眼低,不像之忏。之忏總小心的和他們保持著距離。尤其和她。

    「走吧。」之慎出來。

    他一邊走就一邊勾著之忏的肩膀,要從之忏身上摸出手槍來。被之忏一把捏住了手腕子。看上去之忏是一點兒勁兒都沒使,之慎卻險些喊出來。

    「少爺,還是別。刀槍沒眼。」之忏低聲說。

    之慎搓著手,捶了之忏一拳,說:「小子,手勁兒又見長吶。」

    之慎沒摸到手槍,過一會兒又去偷襲之忏,想要抽出他藏在身上的長鞭。竟也沒成功,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靜漪走在他們身後,看到這一幕。

    她冷不丁的就覺得,也許有一天,之忏那鞭子會抽在她身上吧……她腳步慢了一慢,落下了一程,被之慎喊著快些走,才又追上去。

    此時上房從內到外的一派肅靜。

    靜漪原想著各人可能都已經到齊了,不料進了門,並沒有旁人,只有父親和杜氏母親在說著什麼,見他們倆進來,他們也就住了聲。靜漪隨著之慎行了禮站在一邊。一時沒有人開口說話,屋子裡也就靜悄悄的。

    杜氏看了看時辰,輕聲說:「老爺,用點兒飯吧?」

    程世運點了點頭。

    杜氏讓人傳晚飯,程世運就坐在那裡,打量了一下依舊站著的小兒子和小女兒,才說:「馬上就開學了,我聽說老七老八都在溫功課了,就你們兩個,還只是淘氣。從明天開始,都去書房讀書。我回來要問你們功課的。」

    「都要吃飯了,又嚇他們做什麼?老九小十怎麼淘氣了?老九不是時常跟你去公司學做事?」杜氏不滿意的維護兒女。

    「他那也叫學做事?添亂還差不多。」程世運說。

    「不去吧,你就說他沒孝心不懂得為你分憂;去吧,你又說他添亂。老爺,你這倒叫人如何是好?」杜氏微笑著問。

    「慈母多敗兒。你就寵他們吧。」程世運說著,看到立在之慎身邊的靜漪,悄悄的向她的九哥送去了同情的一眼。他本想發作,就見靜漪忙忙的依舊低了頭——淡淡的燈影下,穿的一身素素淨淨的豆青色抽紗裙褂的靜漪,飄飄然若小蜻蜓仙子一般,比往日更見精靈可愛些似的……他皺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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