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內,匆匆趕來的鳳長兮正在隔著紗帳用金絲軟線給太皇太后把脈,高華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在外殿靜靜候著的方紫薇,眉頭不安地蹙著。她身邊的稚兒見狀,連忙安慰道:「郡主,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方紫薇看著稚兒道:「有神醫在,自然不會有事。可是稚兒,我現在很擔心大哥和小弟。」
稚兒微微一愣,眨巴了一下眼睛,走近她,壓低了聲音道:「郡主,你是在擔心小少爺不能請得絕塵師太原諒大少爺嗎?」
方紫薇輕輕搖頭,歎了口氣:「若是能見到絕塵師太,小弟定能讓絕塵師太原諒大哥。」
稚兒驚訝道:「郡主此話是何意?」
方紫薇溫和地道:「據說青峰廟大火,不僅僅是絕塵師太,就連歲皇上一同回宮的皇后,也一併」
說到這裡,方紫薇突然停頓了下來。她的視線,遠遠地看著仁壽宮外殿的廣場上。
外面來了很多侍衛,她在後宮中待過,也是太傅之女,自然知曉那些侍衛的身份。
這才眨眼間的功夫,那些大內禁衛軍,竟然已經到了仁壽宮外。這樣的速度,方紫薇微微瞇了瞇眼,手不由地緊了緊。
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落到自己身上,方紫薇緩過神來。臉上神色微微一變,連忙走過去柔聲問道:「平南王,不知太皇太后身子如何?」
鳳長兮淡淡看了方紫薇一眼:「太皇太后無恙,只是經不得今日這樣的刺激。若是再有下次,本王也無能為力。」
方紫薇眼底劃過一絲異色,神色溫柔地道:「多謝平南王!」
鳳長兮挑眉,淡淡地看著她,那種眼神,淡淡的,卻又無比犀利,比之鳳九幽,有過之而無不及。|
甚至,那漆黑的眼眸中,帶著看透一切的冷,冷徹心骨,讓一向淡然溫婉的方紫薇,不由微微閃神。
「安寧郡主,似乎已經將這仁壽宮,當成了自己的寢宮。」鳳長兮淡淡開口,高華俊美的臉上帶著幾分笑意。
那份笑容,笑得倜儻風流,笑得深沉莫測。
方紫薇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剛才下意識地說了什麼,提起裙擺,快速跪了下去:「平南王恕罪,安寧知錯!安寧擔心太皇太后玉體,一時情急,還望平南王見諒!」
鳳長兮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太皇太后乃是皇上的祖母,皇上尚未如此擔心,安寧郡主這份擔心,竟比皇上還要甚幾分!」
方紫薇後背心一涼,沒有想到平日裡話不多,神色溫和的鳳長兮,今天忽然說話,說的話,每一句都足夠她死上一回。
「平南王明鑒,安寧本是被皇上打入冷宮之人,拖太皇太后之福,才能有今日。安寧關切太皇太后,只是想要聊表安寧對太皇太后大恩大德的謝意。」
言下之意,就算她比皇上還要關心太皇太后,在仁壽宮中進進出出,都是為了報答太皇太后對她的再造之恩,並無他意。
鳳長兮唇角微微揚起,勾出一抹極淺的弧度,長眉一挑,含笑道:「是嗎?看來是本王錯怪郡主好意了。」
方紫薇稍稍鬆了口氣,柔聲道:「哪裡,是安寧不小心口誤,說錯了話,多謝平南王不與安寧一介小女子計較。」
鳳長兮微微瞇了瞇眼,視線緊緊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女子。她微微垂著頭,白皙的脖頸露在空氣中,看起來那麼美好。
只能看到一點兒側臉,只能看到她窈窕有致的身姿。跪在那裡,神色淡淡的,沒有太大驚訝,也沒有太多歡喜。
看著這樣的方紫薇,鳳長兮的腦海中,恍恍惚惚出現另一個女子的身影。朝殿上,她傷痕纍纍,卻字字請離。
後來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欲再次將她請回九幽宮,她用「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坦然拒絕。
而那話,是他看懂了她的心思,知道她的心意,第一個站出來,站在她身邊。在朝殿上,牽著她的手,將她從地上扶起。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眼前的人影有些恍惚,似乎腦海中的那個人影,和跪在面前的嬌小柔弱的身影,一點點融合起來。
跪在地上的方紫薇半響沒有聽到平南王說話,不見他繼續給她安罪名,也不見他讓她起身。
膝蓋已經冰涼,一點點深入骨頭。她微微蹙眉,卻咬牙忍受著。
好半響見面前的人還沒有動靜,緩緩抬眸,對上一雙漆黑深邃,卻又帶著一絲迷茫歡喜的眸子。
方紫薇抬起頭對上他眼眸的瞬間,鳳長兮也在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清亮,身姿柔弱。
那張明媚的臉上,是小女兒的嬌柔溫婉,還帶著幾分詫異和錯愕,細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像是翩然欲飛的蝴蝶。
那雙眼睛,那麼亮,也那麼像。
他幾乎伸手,想要撫上那張臉。那張臉是什麼樣子,他根本沒有看清。只看到那雙眼睛,那雙清亮透徹的眼睛。
可是在他想要伸手的那一瞬間,他猛然間回過神來。心神一定,雙眸猛然迸發出凌冽的光芒。
「王爺?」方紫薇被鳳長兮突來的凌冽光芒嚇得一跳,下意識輕輕喚了她一聲。
鳳長兮快速收回視線,聲音非常冷:「太皇太后身體無恙,若是安寧郡主想要報太皇太后再造之恩,可以進去了!」
說罷,也不看方紫薇的反應,大步流星地從她身邊走過,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個人,眼底再如何清明,也不是那個人。那個人的眼底,從來不會出現惶恐和害怕,從來不會出現柔弱和驚慌。
她的眼神,是淡然的,淡漠的,清冷的。
哪怕是對著敵人,也向來很難露出殺氣。頂多,是清冷之後的冰寒,神色淡漠到幾乎忽略任何人的存在。
方紫薇的眼睛雖然清明,可是那樣的清明之後,到底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太皇太后怎麼會忽然將冷宮之中的她放出來,甚至還破格封為安寧郡主?一個能從冷宮之中離開的女人,絕對不會是他所見那般,有那樣一雙清亮透徹的眼睛。
一切,不過都是假象罷了。
他鳳長兮在剛才那麼一霎那,竟然被一個假象所惑!
唇角微微揚起,卻是勾勒出一抹極淺極淺的苦笑。如今的他,對她的思念,竟然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他越是想要忘記,越是想要拋開,卻越是,無法忘記,無法拋開,甚至,無法放手。
深深吸了口氣,鳳長兮立在仁壽宮大門口,看著外面被重新調遣過來的侍衛,閉了閉眼,兩袖清風離開了仁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