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籬吃好飯,回到房間將自己用過的被單,床套全揭來洗乾淨,晾曬好,又把玉籬媽從她家裡幫她舀來的衣服,鞋襪都收拾起來裝在提包裡。
玉籬媽要陪玉籬回去,玉籬輕輕推開母親。
「這些日子兩頭跑,您也夠累了。我自己回去。」
女兒能想轉來,玉籬媽早就不知說了多少句「阿彌陀佛」。玉籬這樣說,玉籬媽也就不再堅持。
玉籬提了自己的衣物出門來,穿過小巷,走到通向村南的大路。正值中午,大路邊柳樹下,田里,屋前,或蹲或站,有不少乘涼躲日頭的人。尤其,玉籬家門前大榕樹下,井水清涼,濃蔭密佈,人也最多。
遠遠看見玉籬走過來,樹下嘰嘰喳喳的人群都靜下來。井邊正在洗衣服的一個女孩子,衣服都淌出了池子才驚叫一聲,醒悟過來。
這個情形,玉籬一路上走來已經瞭然。才拐出玉籬娘家的巷口,迎面碰上程宏林的老婆,玉籬還沒吱聲,程嫂子就迎上來,一臉關切,
「玉籬,你好了?」
玉籬淡淡地笑笑,
「好了,謝謝嫂子掛心。」
程嫂子咂著嘴,
「可不說呢,雖說你長了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一看就是個命硬的。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倒下!」
玉籬臉上的笑容僵住。
程嫂子卻似絲毫沒有察覺,聲音一沉,離玉籬更近些,
「我認識個人。請她做做法事,多大的事也能化解!到時候鳳羽不就好了?你說是不是?」
關心地拍拍玉籬的手。
玉籬驚訝地看著程嫂子。程嫂子眨巴著眼睛,
「我不害你!雖說宏林栽在你們手裡一回,可鳳羽這事是人命關天的,都是女人我明白!再者,宏林進去出來後,做人老實了不知多少,我還得謝謝你們!你要信得過,隨時來找我!也省了多少流言蜚語不是?」
玉籬看著程嫂子。程嫂子一臉坦誠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玉籬輕輕點頭,
「嫂子不用謝我們。你說的事,我回去跟我婆婆商量商量再說。」
和程嫂子分開,玉籬一路走來,果然有許多人指指點點。玉籬裝做沒看見,只管走自己的路。
前面傳來女孩子的驚呼,而後,有人撲通一聲跳進水塘前的溝裡幫女孩子撈起衣裳。
玉籬瞟一眼。又埋頭往自己門口走去。
「虧老天保佑!當初要成了,不娶進個掃帚星?」
有婦人憤憤地說道。週遭只有嘩嘩的流水聲,一大群人都不說話,婦人的聲音聽起來就異常響亮。
玉籬腳步一頓,想想又繼續往前走。
「高高大大的小伙兒,一轉眼就成了半死人!我想想都後怕!當初大飛去求。她還看不上!這是祖宗積德,老天保佑啊!看看她才進門多少天?鳳羽媽進醫院,鳳羽成什麼樣!她還有臉回來!」
玉籬轉頭,一眨不眨地看著大飛的媽王二嬸,眼裡漸漸被淚光蒙住。
一雙雙眼睛盯著玉籬,一片肅靜。有人輕聲勸王二嬸少說兩句。
王二嬸頭一昂,跨過腳下的衣服走到玉籬跟前,伸長了脖子對著玉籬,
「你不是病得起不來床了嗎?怎麼又回來了?我告訴你。我兒子馬上就要結婚!你別把晦氣帶來!」
玉籬家和王二嬸家就兩隔壁。玉籬家的土牆。王二嬸家壘的磚牆,兩家中間隔了條肩寬的小夾縫。
玉籬哽咽著,仍強自鎮定,
「這是我家。」
「嘖。嘖!」
王二嬸冷笑,
「你家!眼看好好的一個家就要被你弄得家破人亡,還好意思說是你家!要是我,找塊石頭撞死,也省得禍害親近的人!」
王二嬸這話一說,旁邊的人都倒吸一口氣。有人出聲阻止王二嬸,王二嬸偏偏還上前一步,不知死活地伸出半邊臉來,沖玉籬喊道:
「來啊!你上次不是想打我嗎?我成全你!沒教養的野丫頭!」
玉籬雙手緊緊攥著從娘家帶來的提包,攥得指間的骨節微微發青。這樣的場面對於玉籬來說,早已經是小菜一碟。說的話風吹掉,要在平常,只需一笑而過。可現在的情形,玉籬覺得自己受辱,就等於在打王鳳羽的臉。
玉籬沉默半晌,強強壓住氣得微微顫抖的聲音,
「二嬸,遠親不如近鄰。鳳羽現在雖不能動,可他終究有一日會緩過來。我婆婆也是,人年紀大了就愛得個頭疼腦熱,這不也治好了嗎?您是長輩,世間的事,起起伏伏,您該看得更透。何必把別人往絕路上堵,更何必不給自己留個餘地。」
王二嬸張大眼睛,良久看看眾人,又看看玉籬,最後氣哼哼地,
「胡攪蠻纏!掃帚星!狐狸精!」
這已經是語無倫次,開始謾罵。
玉籬攥緊包的手微微發抖,冷冷地盯著王二嬸的眼睛,始終還是沒動手。旁邊有人來勸兩人,王二嬸順勢邁上一步,就去撕玉籬的衣服,
「滾!掃帚星!」
大熱的天,玉籬因為怕冷,已經穿的是件長袖的襯衣。即使這樣,玉籬的衣袖子還是「刺啦」一聲被王二嬸從上臂那裡卸下來,露出的大半條雪白的胳膊上,留下兩道鮮紅的指甲印。
玉籬又疼又驚。看樣子王二嬸今天並不同往常,冷嘲熱諷占幾句便宜就算。玉籬不解,即使自己真如他們傳的是掃帚星,也礙不著他家什麼吧?
玉籬驚疑不定間,一隻手伸過來,輕輕的握緊玉籬,將玉籬往後拉。玉籬感覺到手裡的溫熱,回頭看去,卻是靜靜。
靜靜臉色沉沉的,
「姐,別理她!咱們回去!」
玉籬再看旁邊,三平已經幾把將王二嬸推得幾個趔趄,退到水池子邊上。王二嬸看是三平,還要開口再罵,三平一使勁兒,王二嬸往後仰躺過去,「嘩啦」一聲跌坐在水池裡。頓時,池子裡的水四處飛濺,嚇得樹下乘涼的人驚呼一聲跳起來。
王二嬸在水裡驚慌失措地站起來,腳下滑溜溜的青苔卻不容易落腳,一閃,人又歪下去坐在水裡。如此折騰了幾回,終於放開嗓子殺豬般的尖聲哭叫起來。
三平恨得牙癢癢,撿起水井旁的一塊大石頭,「砰」地一聲砸在王二嬸旁邊,又是一陣水花四逸。這時,王二嬸才嚇得臉上血色全無,立馬噤了聲。
玉籬見到這個情形,嘴唇動了動,最後終於什麼也沒說。拉了拉靜靜,喊上三平,三人一起轉身進了院門。
樹下乘涼的人紛紛散去。王二嬸終於一臉驚懼地扶住水池邊的石壁勉強站起,渾身上下濕漉漉地,猶如只落湯雞。
王二嬸嗚嗚地哭起來,
「好你個小狐狸精!你等著!」
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
玉籬三人進了院子,白嬸就坐在灶房門口的一把小竹椅子上,面色沉靜。玉籬心裡一揪。僅僅隔著扇大門,剛才在家門口鬧一場,婆婆百分之百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玉籬乾澀地叫了聲,
「媽」
白嬸手裡舀著蒲扇,用扇子指指灶房,
「快去喝碗酸棗湯,大熱的天,解解暑。我們聽到你說話就給你備著,湯都不涼了你才進來!」
說完,目光投向天井上方的天空,
「往後再遇上這事,就跟三平一樣,牛鬼蛇神一律打回去!」
玉籬聽婆婆這樣說,頓時心裡一熱,含糊地「嗯」一聲,趕緊快步低頭走進灶房,將嚴姐手裡的碗接過來,一口喝下就說去看王鳳羽。
玉籬說要去看王鳳羽,三平也要跟過去。靜靜輕輕拉了三平一下,三平趕緊停下來。
房間裡靜悄悄的,對著天井的大窗戶和對著屋外秧田的小窗戶,兩邊玻璃窗都大打開,窗簾也高高束起。對著天井的窗台上還擺了個花瓶,花瓶裡插的正是應季的一把茉莉花。不用說,玉籬也猜出,一定出自靜靜之手。
茉莉花清新的香味隱隱約約漂浮在房間裡。玉籬看看房門上依舊嶄新的大紅囍字,再看向床上靜靜躺著的人。
床邊豎了個架子,藥水順著輸液管一滴滴落下來,消失在王鳳羽的身體裡,可他又細又瘦的手臂,高高突起的顴骨,讓他看起來還是那麼消瘦羸弱。玉籬走過去,坐在王鳳羽身邊,輕輕將他冰涼的手握在手心裡。
「我夢見你了。不管是真是假,我都等你。你可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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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玉籬轉過身,靜靜和三平端著盆子站在門外。見玉籬轉過身,靜靜輕輕說道:
「天太熱,該給鳳羽哥擦身了!」
玉籬點頭,起身去端水盆,三平卻一閃身,眼睛望著地面不敢去看玉籬。
靜靜看眼三平,說道:
「在醫院就是三平天天給鳳羽哥擦身子,他幹慣了,讓他來吧!」
玉籬很是驚訝,
「真的?」
靜靜重重地點頭,
「嗯!現在三平晚上都不回家,就跟伯伯睡一屋!半夜還都是他起來照看鳳羽哥!」
靜靜說的人是張鎮。玉籬留意到靜靜眼裡閃過的焦灼和希翼,瞬間明白過來。王鳳羽出事,還有個跟自己一樣後悔得生不如死的人,這個人就是三平。(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