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樹上的蟬鳴就一波大過一波。潮水般的吱嗚聲陣陣襲來,有一刻恍神,玉籬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碧暮寨。玉籬陡地翻身從床上坐起,伸手摸了摸汗津津的脖子,髮絲貼在頸上黏糊糊地。玉籬趕緊下床找了件乾淨的短袖換上。撩起窗簾,太陽已經把窗玻璃曬得微微發燙。
玉籬暗喊一聲糟糕,趿拉上鞋子衝到院子裡。玉籬媽一個人坐在水槽邊埋頭搓件薄背心。聽到動靜,頭都沒抬一下。
「一大早地,風風火火急什麼?飯給你留著呢!」
玉籬一愣,訕笑道:
「睡過頭了您不去田里幫乾媽嗎?」
玉籬媽抬頭斜了玉籬一眼,又自顧仔仔細細地搓揉玉籬爸那件半舊的背心,
「秧苗都扯了的,插秧也包給了別人,幫什麼忙?」
玉籬扯扯嘴角。見自己母親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也不說破,反倒鬆了口氣。輕快地答道:
「沒什麼,就問問!」
說著麻利地打水洗漱,邊跟母親商量:
「吃完飯我得去看著三平。其他做不了,幫他們把三平管好,也算幫忙了吧?」
自顧「嘿嘿」笑兩聲。
玉籬媽淡淡斜眼過來,
「天天不都這樣,還用說?」
玉籬頓住,背脊一涼。再不敢廢話,只管埋頭把早飯解決掉,打了聲招呼趕緊跨出門。
從家裡出來,玉籬大呼口氣,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先跑去三平那裡給他重新佈置了些作業,然後急沖沖地下樓來。到了院子裡。看見王七嬸昨晚上泡的粳稻稈子還放著大半在水槽裡。玉籬二話不說,用草繩綁了稻草,兩步並作一步,一路小跑到湖邊的秧地裡。
王家村家家戶戶育苗的秧地都用得是臨湖自家的自留地。到了插秧季節,家家都忙著扯苗插秧,人來人往最是熱鬧。玉籬剛從河坎上下來岔到大田里。老遠就聽見吵吵嚷嚷的說笑聲。
玉籬低頭盯住腳下的田埂。步子越邁越快。不一會兒就到了秧地邊,麻利地穿過一家又一家,到了最靠湖,王鳳羽家的秧地裡。王七嬸。王七,夫婦倆鑽在秧稞裡正扯得賣勁兒。玉籬清脆地喊了聲「乾媽」,王七嬸驚得抬起頭來。想是要拍胸口。手上又掛滿泥水,弄得手足無措,扯好的一把秧苗也掉進水田里。待到看清了是玉籬。慌張地看向四周,壓低聲音喊道:
「你來幹什麼!快回去!」
掃眼剛好看到田坎上和丈夫王七已經扯好的一挑秧苗,臉上一熱。
「說好了,秋後割了谷還她家稻子,我才來扯」
玉籬抿嘴,
「就這麼點東西,鳳羽不在家。白嬸一個人也用不了這麼多,還什麼還?」
說話自顧就把提來的一抱稻草扔到水裡。脫鞋下了田。
王七嬸和王七見了,忙不迭地出聲攔她。
「你作死!你媽我都不讓來,你倒往前湊!還有你那話,少胡說!」
王七嬸瞟眼四周,果然一雙雙賊亮的眼睛都盯著這裡。剛才還說得起勁的一群人,現下都在竊竊私語!王七嬸也不敢做得太明顯,用身子將玉籬遮了大半,一雙胳膊去撞她,
「趕緊地!回家呆著!」
玉籬比王七嬸高了一頭,人又長得細高。見她擠眉弄眼的樣子,抿著嘴自顧笑,一閃身就過去,跨到秧稞子前伸手扯起來。
「本來一早就要來蘀我媽,沒料到給睡過頭了。今年可真熱得離譜,咱們靠湖,又大清早,都熱成這樣!」
王七夫婦訝然。此刻大片田里的人都往這邊看,她倒閒閒地跟自家聊天,跟個沒事人一樣。
王七嬸擰緊眉頭盯住玉籬,想發火又不敢發。王七咳一聲,憨憨地接過玉籬的話,
「說得是,大半夜蛤蟆青蛙叫得我合不上眼,我防魚浮頭,轉了好幾圈,幸好沒有!」
「是嗎?」
玉籬一臉吃驚,
「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等回去跟我媽我爸商量商量。早點把魚塘清了,免得出意外!」
「意外」兩字,讓王七夫婦打個激靈。
王七停下手裡的活,
「誰說不是?」
掃眼四周,側了頭低聲說出「王泉」兩個字,沖玉籬擠擠眼,
「防了這麼久,早點把錢舀到手才算數。回頭我也跟你爸說去!」
玉籬咬了嘴唇,重重地點頭。看看已經裝滿一挑秧苗的擔子,跟王七說:
「您快送到大田去吧。這裡我和乾媽兩人就夠了。雖然包給了別人,主人家不在有些事別人也不好做主。」
說得王七連連點頭。王七趕緊就要洗手上田坎去。
王七嬸一人在旁邊看著。等王七挑著扯好的秧苗走了,也顧不了那麼多,擰了玉籬一把。
「小妮子越發長進了!幾句話就把我們打發了事?」
玉籬仰頭抿笑,
「您說什麼呢,聽不懂」
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一閃而過的狡黠鮮活無比。
王七嬸舉起手,巴掌重重拍在玉籬胳膊上。玉籬清脆地「哎喲」一聲,笑得咯咯地。難得一絲涼風從湖面上吹來,玉籬的笑聲傳出老遠。王七嬸舉目望去,聞聲往這邊看的人又都唰地一下低了頭。王七嬸輕輕歎口氣,
「也好我看你媽平常操那麼多心,得空也該好好勸勸她了。」
玉籬莞爾,催王七嬸趕快扯秧苗。
雙平出嫁後,王家雖只有王七夫婦和三平三口人,實際上雙平的田每年都是娘家在幫著收種。今年鄧四喜特別忙,連帶著鄧立明也不常著家。安安又小,雙平更不能指望上。粗粗算起來。王家就有四畝大田,連帶差不多一畝自留地都得插上秧。
王七嬸跟玉籬抱怨,
「還好現在人腦子活絡,忙不過來還可以花錢請人幫忙。要是像你們小的那會兒,一個農忙可把我們這些大人累得,要是換不了工。想死的心都有!」
玉籬靜靜地聽著。不由想到了自家正籌備的事。
正想得入神。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
「玉籬」
玉籬抬眼,嚴姐雙手抓住衣腳站在田坎上。褲腿挽得高高的,光著雙雪白的腿肚子,不僅雙腳。身上也全是泥點子。
玉籬驚訝地直起腰來。
「嚴姐?您這是?」
嚴姐瞥了眼旁邊站著的王七嬸,輕聲跟玉籬說:
「白嬸留我和靜靜,也不能老這麼呆著什麼也不干我就尋思跟大夥兒一起幫人家栽栽秧。農忙一季,也能掙幾個零花錢」
話鋒一轉,語氣暢快起來。
「今天到了七嬸家。聽說玉籬在這裡,我就過來看看!要是能搭把手就好,反正大田里人多忙得過來!」
熱切地看向王七嬸。
王七嬸一滯,飛快地移開目光。暗自嘀咕了句什麼,轉頭也不搭她的腔。
霎時,嚴姐笑嘻嘻的臉僵住。玉籬看在眼裡很不是滋味。張師傅回了老家,嚴姐的小店又被自己父親弄得一團糟。幸好白嬸感激她日夜照顧自己。苦苦將母女倆留在白家。要不然回到陌生的山裡,才上高中的靜靜可怎麼辦?
玉籬咬咬唇角。一揚聲,笑著將嚴姐拉下田跟自己一處扯秧。兩人一個輕言一個細語,低低地聊起來。
「真是對不住您,要不是我爸鬧那麼一場,您接著回去開店就是,何必弄得這麼辛苦。」
嚴姐聽玉籬這麼說,連連搖頭,
「房主早就想把房子收回去,都是看在張哥面上才拖了這幾年。如今張哥回了老家,我原本也打算關門了事。不用過意不去!」
玉籬卻更歉疚。這麼說起來就扯到了王鳳羽,扯到王鳳羽還不是脫不了自己家的根源。玉籬悶悶地,偏頭細細打量身旁的女人,細白臉,柳眉微蹙。正午的太陽直射下來,汗珠順著她白皙的額角直往下淌。饒是這樣,從她身上還能隱隱嗅到陣陣清冽的芬芳。再看那十指尖尖的一雙手,一看就很久沒碰過農活,可扯起秧苗來卻駕輕就熟,很快就把玉籬撇下一大截。
玉籬不由想到靜靜那張異常清秀的小臉,聯想到她去世的丈夫,又想到長得又高又壯的王德友
玉籬瞥眼一直往這邊瞟的王七嬸,問嚴姐,
「看樣子,您以前也是做慣農活的。」
嚴姐沒留意,抬手用袖口麻利地將汗水一抹,點點頭,
「靜靜都會跑了我才跟著我家那位!第一次出大山來。在娘家做閨女的時候上山打柴,挑水,什麼沒幹過?嫁了人,他長年在外邊跑,我更是頂個壯勞力」
言談間神色黯淡下來。
嚴姐的身世玉籬是早就知道的。念頭一閃,卻像個白菜似的,牽起話頭就打破砂鍋問到底。只問得嚴姐面紅耳赤。說到和王德友鬧崩的時候,嚴姐再也說不下去,幾下將最後一把秧苗用稻草挽好就落荒而逃。
玉籬望著嚴姐匆匆離去的背影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被王七嬸從背後重重地推了一把。
「你這孩子,今兒咋這麼沒眼色?」
望了望周圍,壓低聲音,
「專揀人傷心處揭疤!我們那輩人,誰不是苦水泡大,哪能跟你們比?」
玉籬看著王七嬸笑而不語。
王七嬸一陣感慨,
「瞧她細皮嫩肉,還以為她出身比我們好。沒想到遭了這麼多罪!老天爺也真瞎了眼,咋讓她跟姓王的就糾纏上了?」
玉籬急忙在旁邊一個勁兒應和。說去說來,嚴姐就是個孤苦無依,又被王德友給騙了的可憐女人!
快到晌午,王七嬸家要用的秧苗終於全備齊。王七嬸忙著去大田看看,玉籬一個人跑到大河裡將手腳,臉,全洗得乾乾淨淨,上上下下收拾妥當了,又到王家查了三平的作業這才慢悠悠地推開自家院門。(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