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籬攥著布袋子,一直就到了初五。初一是挨家挨戶拜年的日子。玉家只有對門王七嬸家,再多了兩家,羅家和王二爺家,可走。餘下來的幾天,玉籬和靜茹又到各自家裡都坐坐,其他地方一概沒有去。
不知什麼時候,玉籬爸媽已經通過雙平和她大姑子搭好線,新學期一到,玉籬就跟著雙平大姑子到學校去。雙平的預產期在五月間,年前只顧著感謝羅家,還沒顧上給雙平備禮,玉籬又沒日沒夜地趕起毛衣來。織毛衣這活,看著簡單,很是費眼更費手。玉籬尋思在去學校前,能幫玉籬媽多織好一件算一件。
玉籬媽也不管女兒。只是每天伙食上安排得更用心。也不顧大年還沒過,該拆該洗地,就像以前送女兒開學一樣忙不停。
玉籬看看喜氣洋洋的母親,欲言又止。手上邊忙著挑線勾針,邊又跟母親說,
「要是忙起來千萬打電話跟我說,我原本留在家也是為了幫家裡······」
玉籬媽抬起頭睃了一眼玉籬,笑著搖頭,
「說你精吧,你還傻。就不說以後你有前程可奔,單看每月差不多千把塊錢,你要嫌你媽累得慌,農忙時候花錢顧兩個幫手就是!」
玉籬默然,按自己的邏輯,的確顯得有些蠢。又笑道,
「每天別忘了叮囑爸泡腳,還有您,不要動不動就下塘子蹚冷水,實在不行找乾爹幫忙,我多買東西孝敬他們就是。」
玉籬媽爽利地拍一巴掌,笑瞇瞇地說女兒,
「你比你娘還嘮叨!你乾媽一家,雙平,還有雙平婆家都該好好謝!雙平大姑子可是上了學才找到這麼個位子,這是幫了你多大忙!一步就跨了人家兩步,這也算因禍得福!」
說著站起身把手裡正連著的被單一放,
「我找找你爸去。也不管有事沒事就往人二爺家跑,大過年也不知帶點手禮。」
收拾一陣,把昨天靜茹送過來的棗泥年糕裝起一小袋出門去。
玉籬媽一走,玉籬停了手。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屋裡的細塵浮浮沉沉。過了初三家家戶戶又開始請春酒,遠近的鞭炮聲更是不停。玉籬站起身從抽屜裡找著那個小布袋,舀起又放下。正在猶豫間,王七嬸興沖沖走進院子。
玉籬隔著窗戶看見,趕緊把袋子放下出門去迎接。
王七嬸見是玉籬,也沒像往常一樣只一連聲急著找玉籬媽。眉開眼笑地彎下腰又用只手撐起來,還沒說話就狠狠拍了玉籬肩上一巴掌,
「說個新聞!」
「王泉兒被派出所帶走啦!聚賭給抓個現行!」
玉籬大吃一驚,愣在那裡。
王七嬸很是滿意玉籬的表情。不用玉籬問,就眉飛色舞地說起來。
「說是從過年就賭得不著家!她媳婦兒帶著不滿一歲的小子,氣得要回娘家。昨天晚上就
出事了唄!連帶程大個都被抓!」
臉上隱不住地歡喜。
玉籬沒想到從擦著年根,一件件事急轉直上。且於自家看起來還都有利?有些恍然。見王七嬸笑得開心,自己也不忌論,跟著開心了一回。兩人都道惡人有惡報。玉籬又答應,等爸媽回來馬上說給他們樂呵樂呵,王七嬸這才笑著離開。
回到房裡,先前的小布袋子靜靜躺在桌上。裡邊是玉籬用織毛衣剩下的線做得一條圍巾。說是圍巾,玉籬也就是估摸著織成了大約一米的長條。是紅色,玉籬的本意,給王鳳羽的媽。據說白家嬸嬸有風濕,走路都難。一個激靈,玉籬突然想到那天王鳳羽的話:
「·······就算要死拉個墊背的也合算。」
聯想到年前有意無意找他,都沒見著人影,玉籬再也坐不住。把小布袋塞進衣服包裡,急急忙忙就往小賣部去。
出乎預料,小賣部雖開著,卻異常冷清。就是守店子的阿慶嫂也沒見人影。玉籬又找不著話去打聽。思量之下,一咬牙向湖邊去。
王鳳羽家就和自己家一樣,老式的土木結構房屋,有一處屋角瓦片還被風掀翻。屋前半畝地大小的平壩收拾得還算整齊,堆了些用蘆葦和柳枝挽成的柴禾。除此之外,四周都被蘆葦和柳樹圍得密不透風,只一條羊腸小徑彎彎曲曲通出去。玉籬看著就覺得荒得厲害。
從這裡一路扛著自行車出去,難怪王鳳羽會弄得滿頭大汗。先時聽著四周的風聲和鳥叫,玉籬還有些心驚,到了這會兒,圍著王鳳羽家的房子轉了一圈,一個人也沒有,又很失望。
王鳳羽家雖有親戚,平常卻沒聽說過有來往。大過年不在家呆著,能到哪裡去?就連對聯門神都沒貼!玉籬想到這裡,也不像來時走走停停,一路小跑抄近道往靜茹家跑。
靜茹的丈夫陳剛經鄧立明介紹在鄧四喜的修理廠學修車。過年放假,小兩口正在家看電視說悄悄話,就見玉籬臉色緋紅地走進來。又磨蹭半天,才把靜茹喊出去,
「嫂子,你經常去王嫂子家,能不能幫我把二富喊出來一下······」
靜茹掩飾不住地詫異。瞟了眼玉籬左手捂著的衣袋子,捂嘴笑著出了門。
玉籬這才回味過來。可是又無從解釋,跟著靜茹到了王家門口,只在外邊等著。靜茹進去了一小會兒出來,王二富在王鳳羽家!
玉籬後悔不迭,怎麼就沒想到去他家老宅子裡找找?!
謝過一臉曖昧的靜茹,玉籬找到村南頭。村南有棵百年的大榕樹,繞過榕樹後的大水井,水井旁一戶老式翹簷疊瓦帶影壁的院子就是王家老宅。老宅旁就緊挨著王二嬸家。玉籬想到王二嬸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到了王鳳羽家門口毫不遲疑地推開虛掩的破舊木門走進去,再快速把門關上。
不知哪年哪代的四方天井,週遭的廊柱紅漆變成黑漆,且掉得能瞧見木紋。天井裡的石板長滿鸀瑩瑩的青苔,三四根被拔了葉梗的蒲公英還支著老樁子,一看就知道才有人收拾過。
想是聽到門響,靠大門的廂房裡一個軟糯的聲音傳出來:
「誰啊?」
說著一個婦人走出來。
七八十年代才能見到的翠色格子布短襖,連紐扣都是用布做的絆子。下身也是一條不顯腰身的黑色卡嘰布褲。一身半舊的土布卻掩不住身子高挑,眉清目秀。玉籬自上中學後就幾乎沒再見過王鳳羽的媽。這麼多年過去,沒想到一點不顯老不說,臉上稍嫌富態,卻更讓人挪不開眼。
王鳳羽的媽姓白,村裡玉籬一輩的都喊白嬸。玉籬見王鳳羽的媽吃驚地頓在那裡,臉一熱,開口道:
「嬸嬸,鳳羽在嗎?」
白嬸子一愣,又連忙堆滿笑,
「是玉籬!鳳羽在家!」
說著一邊把玉籬往屋子裡引,一邊大聲往院子深處喊:
「鳳羽!玉籬來啦!」
聽到這話,玉籬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