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玉籬起床來,就開始翻箱搗櫃。把所有衣服都拉出來鋪滿一床。玉家夫婦就這麼個女兒,東西都緊著好的買。玉籬舀了件水紅色的羽絨服穿上,覺得太艷。又換件米黃色開衫絨衣,還是覺得過於斯文了些。挑來挑去,最後選中件石青色翻帽針織短大衣套在日常穿的奶色高領線衫上。黑青的顏色,玉籬媽開始給女兒織的時候覺得太老氣了些。如今穿在身上倒能顯出幾分玉籬期望的沉穩。又翻去復來把馬尾打散又紮起,折騰幾遍,最後在腦後用橡皮挽了個短束才算完。
玉籬媽看見女兒一身穿著,只覺有些岔眼,倒也沒問。今天有兩件事,都緊要。一來,給玉籬爸配副枴杖。昨天晚上給王七家借兩百塊錢,王七嬸又死活多塞了兩百。再加上家裡還留著三百多塊錢,想來應該夠用了吧?二來,玉籬說今天無論如何要去趟婦聯。連信都寫好了,今早上還一本正經地問玉籬媽要當初承包魚塘的合同,說是舀去複印。
玉籬媽最近是又開始一個頭幾個大。玉籬爸的事剛塵埃落定,才緩了一小口氣,魚塘又被人惦記上,玉籬也輟學回家。這些都不說,總歸還可以慢慢想辦法解決。眼下火燒眉毛的是,付清魚飼料的錢,家裡就剩幾百塊!玉籬媽之前的憤怒,不甘,一夜之間就變成猶豫不決。
玉籬卻是渾然不覺。見玉籬媽飯做得慢些,就催道:
「咱們還是快點吧。我打水給爸先洗好車,回頭牲畜也我來喂。今天要跑兩個地方得快些。下午還得回來排蠶豆。」
玉籬媽欲言又止,手上卻快起來。
過了一會兒,玉籬出去又折回來。
「立明哥來了。把他哥的車也開了過來,說是送咱們去城裡。」
玉籬媽放下鍋鏟,吩咐玉籬:
「上樓把那段陳年火腿舀來煮,一會兒喊人家過來吃頓早飯。指定是你乾媽喊人家趕過來的!」
說著,走出去找人道謝。
玉籬從樓上把家裡今年最後一塊火腿舀來放鍋裡煮著,再把火籠得旺旺地,就打水送去給玉籬爸。又把牲畜都餵好。等到母女都回來,火腿已經煮好。撈了家裡的鹹菜各裝成一小碟,總共擺了四五碟,才去把鄧立明拉過來。
玉籬爸對王七家這個老實得有些木訥的女婿向來很是投緣。一個勁兒給鄧立明夾菜。
「急了些,也沒什麼好菜。將就將就!」
鄧立明臉紅筋漲地來一筷接一筷。
「沒有,沒有。」
又說:
「我開車技術不好,將就些。今天是我哥沒空,不然讓他來開!」
玉籬媽趕緊說:
「哪敢勞動四喜,讓你來就夠麻煩啦!」
說完又「唉喲」一聲醒悟,
「瞧我,這是說啥?我是說立鴻!」
鄧立明瞭然。「嘿嘿」笑了兩聲,說道:
「不打緊!我們也這麼叫,誰讓他就長那樣?」
這麼一說,眾人也笑起來。
鄧立明的堂哥鄧立鴻性子和老實憨厚的堂弟完全相反。做事老練,為人圓潤,再加上膽子大,年紀輕輕就掙下一份不錯的家業。在遠近幾個村裡頗有財名。外表上,兩人也是大相逕庭。
鄧立明大高個,儀表堂堂。他堂哥卻有些不敢恭維。壯壯實實很不錯,就是矮了些。這「四喜」後面其實還有兩個字,就是「丸子」。也難怪玉籬媽直說口誤。
幾個人說歸說,笑歸笑,正事也不敢耽擱。很快吃完早飯,鄧立明開著堂哥鄧立鴻的小車走走停停總算把玉家三口安全送到縣醫院。玉籬媽拍拍胸口大鬆一口氣。說什麼也不讓鄧立明再來接。
鄧立明客氣了幾回,想來也知道玉籬媽的意思,撓撓頭走了。
玉籬這才跟玉家夫婦商量。
「咱們分兩頭好些。張醫生都已經是熟人,媽和爸直接去找他就是。想來也不會有其他意外。婦聯那裡,我一個人去就好。節約時間不說,也沒必要一家子都過去!等兩邊事都辦好,咱們還在醫院門口等,然後一起回家。」
玉家兩口當然不同意。
「你一個女孩子家,自己亂跑什麼?再說,一個小孩子的話誰信?!」
玉籬笑笑,也只有父母,才會老覺得自己的兒女永遠是孩子。
「我都快二十,還小啊?知道你們擔心我說不清楚。我都全在信裡寫好了!一會兒只管把信給他們,什麼口舌也不用費。說不定你們還沒辦好,我就先回來。我要早回來我就去張醫生那裡找你們!千萬別走開!」
說著,也不管父母反對,轉身就小跑出醫院大門去。玉籬媽攙扶著玉籬爸,只好眼睜睜看著女兒跑遠。
玉籬這裡,是掐緊了時間。先是衝過馬路,到醫院對面的打印店把自己寫的親筆信和那份合同各複印了十份。然後花兩塊錢,坐上去縣殘聯的公交車。
縣殘聯在縣城最北邊。從醫院過去,在車上的時間就花去十多分鐘。玉籬下車來,一路打聽終於找到小巷子裡的四合院。可惜負責人不在,玉籬也不敢多耽擱。把自己的親筆信和合同的複印件各留下兩份,苦苦哀求值班員一定要親手交給負責人,這才跑步順著來路回去。
縣婦聯在醫院到殘聯的中點上,正好在鬧市區,也很好找。可惜沒有公交直達。玉籬一路跑來,四十多分鐘後才跑到。等到進了婦聯大樓,全身已經汗濕透。婦聯一位可親的阿姨接待了玉籬。阿姨看完玉籬的材料,臉色嚴肅。玉籬心裡一陣欣喜,按捺住著急的心情,又親口把自家的事和父母的為難重述一遍。最後阿姨鄭重地說:
「我一定盡快給縣裡反應!」
玉籬雀躍的心情又冷卻下來。時間已經指到十一點半,距從醫院出來已經兩個多小時。再耽擱回去就太遲了!
玉籬謝了又謝,從婦聯出來,加緊腳步一路往醫院跑。
進了醫院,玉籬從醫院花壇邊找到廣場上厚厚的榕樹下都沒有人。又跑到門診候診區逛了一圈,大牆上的鍾已經快指向下午一點。玉籬心裡不由焦急起來,就要跑上樓去找人。
「玉籬!玉籬!」
玉籬聽著好似有人喊自己,回頭四處張望。可惜候診大廳裡人流如織,熙熙攘攘,根本找不到誰在喊自己。
從殘聯到婦聯,玉籬加起來總共跑了快兩個小時,且是一路狂奔。這時候一停下來,腿上就像抽了筋一樣軟下去。
玉籬順手扶住身邊的一排椅子,慢慢坐下。
緩了一會兒,眼前的一片漆黑才漸漸散去。玉籬抬起頭來,竟然是雙平站在面前。
「雙平!你怎麼在這裡?你也來看病?」
玉籬驚喜道。
雙平一笑,
「你才有病,我們到處找你,你跑哪裡去了?!玉叔和玉嬸都著急壞啦!」
玉籬聽說自己爸媽和雙平在一起,一顆心才算落下來。
兩人說著話,玉籬站起來跟著雙平一起往外走。走到門口上台階,雙平快步迎過去:
「四哥,人找到了!」
玉籬抬起頭,見台階上一位陌生的男子正看著自己。中等身材偏矮,一身合體的西服穿在身上不僅透著儒雅,還顯出幾分精明。從內到外給人乾淨利落的感覺。玉籬聽見雙平叫四哥。立刻明白這就是早上大家說的鄧四喜。因為排行老四,長得又矮又壯,所以才得了這麼個渾名。雖是第一次見人,玉籬趕緊乖巧地跟著雙平叫了聲「四哥」。
鄧四喜只朝玉籬微微點了點頭,就對雙平說道:
「走吧。」
說罷轉身就帶頭快步朝醫院外邊走去。
雙平一見,趕緊拉了玉籬快跑跟上去。